Lia's Blog

有一種皮膚病叫皮肌炎
顧名思義就是皮膚和肌肉的發炎
它屬於自體免疫疾病
疾病本身的進展多半死不了人
控制病程所需的免疫抑制劑也不必用到太高量
不會搞出一堆無法收拾的後遺症
但此病在成人常併發內部器官的癌症
而最後要命的也是這些惡性腫瘤
所以患者必須一年住院一次接受全身malignancy workup
以期及早得知及早治療

在還要守病房primary care的年代是接過幾個這樣的病人
但從來都只是行禮如儀地完成各項檢查沒有任何finding
病人高高興興出院回家
不過這陣子入院的兩個中年女病患卻沒這麼幸運
一個發現了疑似鼻咽癌(NPC)的病灶、一個被檢查出有肝臟腫瘤
無端得病已經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更糟的是當初檢查出來的醫生態度並不恰當
讓病人受到二度傷害
前者的狀況是被照會的耳鼻喉科醫師起初很斬釘截鐵地說就是NPC
但其實確實診斷還是要看病理化驗結果
所以他隨後又改口說是"疑似"NPC
還加了一句："我想妳大概會有很多天都睡不著了吧。"
而後者是狀況是掃超音波的腸胃科醫師在發現腫瘤時反應雀躍
毫無掩飾地當著病人的面歡呼道："Yah，我找到tumor了。"

事後病人又難過又不解地向護理人員反應：為什麼醫生發現異常時竟然會這麼見獵心喜呢？

懷著沈重的心情跟護長討論了一會兒
共同結論是皮肌炎病人是一個很特別的族群
一般來講其他住院病人對病情多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
因他們當初就是因為有症狀才來尋求診治
可是皮肌炎患者是好端端的進來
做那些檢查只是例行公事
無論醫生或病人自己其實都不預期會找到什麼問題
於是一旦被檢查出什麼
不只對病人來講是一個shock
對醫生來講也是個意外
我無意為那些反應不當的同僚辯護
但positive finding就像淘沙淘出一粒黃澄澄的金塊
感到喜悅其實是人之常情
當然今天如果眼前的病人換作自己爸媽
絕對沒有人會對找到tumor感到高興
可是"視病猶親"畢竟是個理想狀態呀
對跟病人只有短暫接觸的照會醫師來講更是困難
一不小心便會忘掉檢查的"positivity"對病人是完全negative的
忍不住就喜形於色了

類似的事在醫療體系中屢見不鮮
比方說這個月急診為了確認病人疥瘡是否治療完全call過我兩次
我當然希望skin scrapping的結果是刮不到蟲
這樣病人就不用再被隔離了
(在急診被檢查出scabies的話很慘
沒有病房會願意收他們住院
只能可憐兮兮地被關起來擦七天的BB lotion)
問題是每次我在顯微鏡下看到蟲時卻還是很開心
幾乎到了四處奔走公告請同事一起來分享的程度
再比如說每次查房看到什麼特殊病灶
一群住院醫師總會像蜜蜂遇到蜜一樣湧上去看
少不得還東捏西摸、嘖嘖稱奇
其實此時大部份病人都感到很不自在
另外一個尷尬的情況是跟某位老師的診時
他會情不自禁地讚嘆病人的病灶"很可愛"或"好有趣"
懂老師的人當然知道這是他熱愛皮膚科學的直率表現
但病人鐵定沒有受到稱讚的感覺

在行醫的路上
你我一定都遇過家屬如此請託："醫生你跟他講啦，他只聽醫生的，我們講他都不相信。"
明明只是平凡人的我們一旦披上白袍
說出來的話就變得舉足輕重
一舉一動往往也足以左右病人悲喜
絕對沒有一個醫生會以病人的病痛為樂
我相信上述故事裡的兩位醫生只要有多一秒鐘的時間略加思考
就不會說出如此傷人而欠考慮的話
只是當你一天看十幾個照會、掃十幾台echo
稍加鬆懈就會忘記該有的體貼跟同理心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來預防這些事的發生
只希望同是醫生的你看完這篇文章之後
可以跟我一樣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