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剛剛我在光療中心跟病人大吵
對方是一個年莫50歲的乾癬男病患
之前接受過照光治療
很久沒照了疾病又復發
所以老師開了照光單請他再來照
礙於健保局規定 (這點我待會兒要call蔡醫師確認)
乾癬病人照光前必須全身拍照留下記錄
同時我們守光療的醫生還得負責算PASI (Psoriasis Area Severity Index) score
這一切在病人照滿四張照光單之後要再重覆一次
老實說真的有夠煩的
可是既然規定是這樣我們也只好遵守

以下是我跟病人的對話
Lia：先生，我們要拍照紀錄唷。
病：什麼?!以前就照過啦，怎麼這麼麻煩。我不照！
Lia：沒辦法，我也覺得很麻煩，但這是健保局的規定，如果你不照相就不能照光。
病：好啦好啦，那我給妳拍手就好。
其實一心也想偷懶的我就同意只拍手
皆大歡喜嘛
但拍的時候病人還是一直碎碎唸
病：這個健保局真的是有夠擾民的，真的該查的不去查，查這個幹嘛。
Lia：也不能這樣講啦，他們是怕有的醫療院所會作假，所以才要求我們拍照。
病：有照光設備的都是教學醫院啦，怕什麼。
拍完手
我要求病人還是掀個上衣讓我看一下
這樣我才有辦法算PASI
病： 真的很煩耶，妳拍這個有在看嗎？妳自己去看我以前拍的照片啊，還不是都一樣，有沒有比較好，妳告訴我啊？
Lia： 病是會改變的，你要看，好啊，我們就來看，但是你現在的嚴重度跟以前是兩回事，不是以前拍過就不用拍。
病： 真的在看病的是蔡醫師，又不是妳，我是病人耶，我來這裡看病，妳應該要聽我的需求，而不是吩咐我要做這個做那個。
Lia： 先生，我今天坐在這裡，也是照規定做事，我好歹也是個醫生，不是病人要怎樣我就怎麼樣。而且你禮貌也要顧一下，不要跟我大聲。
病：我哪有跟妳大聲？妳要挑釁講話我們就來講啊，妳只是開照光劑量的，看診的是蔡醫師，根本沒有資格說我們要不要照光。
Lia：今天照相這件事只是健保規定，照光就是要照相，我開劑量完全不需要看照片，如果蔡醫師交代說你不必照相就可以照光，那我完全okay。
病：所以照相完全是一個形式嘛，什麼都規定、規定，妳也體諒一下病人的心情好不好。
Lia：我有不聽你的嗎？我不是都答應你可以只照手了？如果我真的這麼不講理，其他病人早就跟我反應了。你知道其他病人都怎麼照的嗎？他們都脫光光讓我們照的，只照手已經優待你了。
病：算了算了，我不要跟妳講了。那妳今天到底給不給我照？
Lia：我劑量不都開好了?! 
病 ： (一邊走出去一邊唸) 真奇怪，以前來這麼多次也沒碰到這種事。
Lia：我在這邊一天處理上百個病人，也沒碰過這種事。 

我們關在小房間裡吵
但聲音從上頭的開放空間一字不漏地傳出了去
外頭的病人跟護士小姐聽得一清二楚
門一開
只見大家都噤若寒蟬地瞅著我
深吸一口氣
我若無其事地繼續開下一個病人的劑量
但多餘的adrenaline仍持續在體內作用著
我不氣那個病人
氣的是整件事真的有它不合理的地方
可是我無能為力
我一直覺得行醫的準則就該是做所有對病人有益的事
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我們常常被迫把 "健保規定" 掛在嘴邊
病人指著我們鼻子罵："醫生妳有沒有良心啊，我這身病只開一條藥膏怎麼夠？"
我也只能攤攤手："對不起，健保只給付一條，剩下的自費。"
醫生當到這樣充其量只是醫奴、健保應聲蟲
有夠沒尊嚴的但我們又能怎樣？
我們也要生活也有家要養
誰有興趣被罰錢、有時間在那裡回申覆

回到方才這個照相的爭議
來守過光療的醫師同仁哪個會喜歡照相啊
我做得還算心甘情願
只因為認同照相紀錄病灶變化是有意義的
尤其是白斑的病人
不照相很難追蹤斑點面積跟數量的改變
而且紀醫師會來存取這些照片
有照片作參考臨床醫師才更能對後續治療有全面的計畫
至於乾癬病人需不需要照相我就打問號了
乾癬嚴重度其實靠文字描述就可以達到某個準確度
當然能留下影像証明是最好的
可是考量到病人穿脫的麻煩、醫生的勞力
加上根本也沒人regularly在看這批照片
真的有必要照嗎？
健保規定是否真的存在我也不確定
我們大醫院做很多事只是為了日後study用
大家心照不宣

在寫這篇網誌的過程中
病人回來跟我道歉了 
"剛才言語上有些冒犯，對不起。我是生這個病太久，心理上真的是已經放棄了，每次來看診卻還是要碰到一些麻煩的事，像上次掛一個教學診，一堆學生啊、醫師啊把我翻來覆去看了老半天，照相這種事也照了好多次了，真的很煩，所以才會控制不住說了那些話。我也知道一切要照規定來，請妳不要介意。"
我當然是笑著說沒關係
可是聽完他一席話我反而更加難過了
每天在光療中心看這些老面孔來來去去
他們不煩我都煩了
生這些病 ─講直接一點─ 死不了人
但是對生活品質的危害卻是常人無法想像
雖然我自己是醫護人員、久久才上一次醫院
但對大醫院每次看診就要耗掉整個上午或下午的效率
都覺得很不耐煩
這些病人卻一個禮拜得來兩到三次
就為了照幾分鐘的光
運氣不好時得排上兩、三個小時
每次替學弟妹上課講光線治療我都說自己很佩服這些病人
竟然願意不厭其煩地來
有些天生樂觀的病人可能是認命了吧
另外一些就像這位先生一樣忍著
忍不住的時候就會爆發出來

言語上的冒犯對我沒有實質損失
這次衝突反映出了病人壓抑著的痛苦
這才是讓我心情沈重的
我說過行醫不需要病人說謝謝
相同地被兇被罵被誤解也不至於降低我當醫師的熱情
只是每次碰上病人不合理的情緒反應
我都忍不住質疑起從醫的意義
到底我們可以做到怎樣的程度？
醫療體系終究不是服務業
病人永遠不可能完全滿意
因為有些病就是怎麼樣都好不了哇
另一個大發現是──
我真的很慓悍耶~~
病人又高又壯我都沒在怕
吵到後來我是直接站起來捲袖子了
我會咬人以後沒事不要惹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