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在離開前夕
我想寫一些關於醫院生態的文章
一方面滿足大家對醫界的好奇
一方面也為踏入醫院的這幾年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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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喜歡shopping的女人一定對百貨公司每隔半小時左右就響起的廣播很有親切感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 Shin Kong Mitsukoshi department store......We wish you a wonderful shopping day!」
任何需要搭捷運通勤的上班族也一定對車廂內反覆播送的內容倒背如流
「圓山。圓山(台語)。圓山(客語)。Yuan Shang。要往美術館方向的旅客，請在本站下車。」
一棟偌大的醫院亦有其獨特的廣播文化
成天在裡頭工作的我們雖是再熟悉不過
偶爾才來一趟的民眾卻難窺其奧

近年來敝院對於廣播系統的使用變革甚多
也不過就在我還是小intern的四五年前
每個值班睡醫院的早晨總是會被尋人廣播給吵醒
不消說
一定是大夜班小姐要做六點的治療卻找不到人
於是由全院各角落無所不達的廣播代為呼喚病人
咱們醫院的床數何其多、病人待做的檢查治療何其頻繁
偏偏病人卻很喜歡到處趴趴走不乖乖待在病房裡
整天下來類似的尋人廣播出現個十幾廿次也不算稀奇
尋人尋的也不見得是病人
在那個只有call機沒有PHS的時代
想call醫生卻call不到的事兒也時常發生
萬一事情很急、等不得的話也只有求助於廣播了
假使在全院廣播裡聽到的是相熟同事的名字
我們都會在心裡暗暗竊笑而且不忘下次見面時要狠狠糗他一番
「你這個馬intern，為什麼call不到？」、「哇，出名了ㄏㄡ！」
有鑑於此一尋人功能漸有濫用之虞
也不知開了什麼檢討會還是下了什麼三令五申的公文
到了intern末期這類廣播突然少了起來
我發現病人消失時護理人員的第一反應不再是請總機廣播
而會先到護理站附近的公共區域看一看
然後再翻出病人及家屬留的手機號碼拼命打
至於找醫生嘛在PHS全面發放之後也不再有什麼困難

尋人廣播固然擾人清夢
當年最讓大家耳根子無法清淨的其實是前前院長推行的一項「德政」
每天早上跟中午的固定時段都會播放一段長約三四分鐘的音樂
配合全院電視系統統一播出的健身操畫面
說是要讓醫生跟病友「放鬆身心、活動筋骨」
院長固然是一番美意
只是醫生們都被臨床工作忙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了
誰作興守在電視機前面做那套老人健身操啊？
而病人們要不躺在床上氣息奄奄要不身上插一堆管子連下床都難了
難得有幾個符合做體操的條件
所謂「全院運動時間」只聊備一格地剩下那首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民謠
音樂本身說實在的也不至於難聽
只是日復一日強迫收聽兩次一模一樣的曲調
再怎麼樣的仙音妙樂也教人生厭生膩
住院病人跟家屬頂多住個十天一個月也就出院回家了
就連院長自己可能也常常在外頭開會不必受這首曲子的摧殘
可憐的卻是被困在醫院無處可逃的基層醫護人員
從醫學生時代一路聽上來
我到現在還可以準確無誤地哼唱出這首曲調
簡直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啊
幸好換了院長後也順道把老規矩給撤了
這個神秘曲調成了我們這一輩共通的回憶與笑柄
年輕一些的學弟妹大概多半沒聽過它吧

很多初來敝院的病人都抱怨這兒像迷宮一般
是故走失而需要廣播找人的案件一個月大約也有個一兩次
這種廣播有時會需要因應走失者而改採閩南語或英語播報
偏偏輪值播音員的語言能力不見得都很好
往往聽了教人提心吊膽或甚至鬧出一些笑話
另一類廣播是提醒病人或醫生或行政人員有某類活動要參加
比如13C病房每週固定的糖尿病衛教
內科晨會請了外賓怕沒人到場面太冷清
三不五時中午在第七講堂舉辦可記公務人員學習點數的演講等等
我自己一直感到很疑惑的是每天傍晚的外科值班實習醫師會議
大家都知道在內科值班那evening meeting是非得要參加不可
雖然此路兇險常常被慘電
手上有critical的case還是得報給總值知道才行
但我在外科值過那麼多班可沒參加過什麼值班會議
結果內科evening meeting從沒廣播、外科卻拼命廣播
真是奇也怪哉
在大幅縮減下唯一固定播放的是九點檔趕人廣播
「各位親愛的病友家屬大家好，現在時間已經不早，為了讓病友能安心療養，請您於九點十分探訪時間結束前離開醫院……」
在不值班的夜晚聽到它就如敲響一記警鐘：「哇，我怎麼待這麼晚？」
然後快馬加鞭把手邊的事做一做回家去
還有一種廣播是因應突發狀況
其中最常聽到的是某台車擋到出入口時會報車號請車主移位
上次開刀房失火也是靠廣播系統警示及疏散

然而最讓全體醫護人員豎起耳朵來的廣播內容還不是上述所提
而是CPR暗語「九五九五」
每家醫院都有各自的急救暗號
共同目的是在需要急救時能火速召來CPR小組及臨近醫護人員
卻又不能講太白以免驚擾其他在院的病人及家屬
九五九五之後接的地點是一大關鍵
假如是某個病房的某一床通常事情就不太妙
因為住院病人出事總有在場的醫護人員先做初步處理
只是小問題的話一般來說就可以應付得過去
真的控制不下來才會喊九五九五
但假如是大廳、美食街、門診候診區這些公共區域
因為很可能是病人或家屬不小心跌個跤或暈倒就喊出來的
十次裡頭總有七八次會在幾秒鐘後取消
CPR的場面我是見過幾次
不過intern時期的我看起來就手無縛雞之力
頂多負責跑個ABG或壓個ambu
從來就輪不到我上去壓病人
當上皮膚科住院醫師後雖然拿到了CPR證照
一旦碰到九五九五的場面卻還是廢人一個
每次看到急救若人手夠也只有識相走開不去那裡礙手礙腳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喊九五九五發生在R2守病房時
病人在我眼前就突然說吸不到氣然後昏死過去
當時真的是整個慌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九五九五一喊大隊人馬就全部衝到床邊
有驚無險地把病人從鬼門關前給拉回來
也因為那次經驗我才知道
原來喊九五九五要回公文檢討可能有的疏失
這也難怪畢竟跑一次九五九五是很浪費人力物力的事
而且在正常情況下應該對病人病情有充份掌握、防患未然
搞到需要急救通常prognosis都不會太好

這一篇寫到這裡突然不知道怎麼收尾
就給它來個嘎然而止好了
以前的流行歌曲總是漸弱然後淡掉
現在這樣弄反而顯得很ㄙㄨㄥ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