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是我在這醫院最後一次看診
然而因為是代學長的診
總共只有六個病人而且不能續掛
雖然後來現場加了兩個號
場面依舊冷清
病人三三兩兩地來
我也樂得利用空檔做自己的事

正當我興致盎然地瀏覽網站上Teva的最新鞋款
冷不防診間的門被突然推開
探進來一顆頭:「請問燈號怎麼那麼久沒有動啊?輪到26號了沒?」
我呆住了
不是因為上班時間上網被抓包
不是因為這個診根本沒有26號
而是──這張臉實在太熟悉了
我花了兩秒鐘從紊亂的腦裡提取出一筆陳年資料
是的
眼前這位眼熟的小姐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是我高中英文老師!
不過由於從高二休學離開北一女之後便從未見過面
我不敢當場魯莽地認人
還是先以醫生身份處理了老師的問題
基本上這種以為自己是某號跑過來卻發現沒有的狀況不算少見
可能原因不外乎日期記錯、號碼記錯、診別記錯、莫名其妙被取消etc.
我跟老師借了她兒子的健保卡輸入查詢
發現原來老師的兒子前幾次是看學長的診沒錯
而學長因事先知道自己當週請假
所以這次特地把他約給同一天其他診的醫師複診
老師只聽到學長說看另一位醫師也行
卻沒發現預約單上的診別改了
所以在外頭白等了許久

解釋完一切來龍去脈
透過短暫對答我益發確定眼前這位女士就是我十四年未曾謀面的高中英文老師
神奇的是當年卅出頭的老師現在大約也近五十了吧
除了鬢角多了幾綹白髮
音容笑貌卻沒有多大的改變
這也是為什麼我在一探頭的當下便飛快辨識出故人
我起身送老師出診間
在門即將關上的當下終於忍不住開口:「很冒味地請問一下,妳是英文老師嗎?」
黎老師臉上的錯愕很快轉為笑容
得到這正面回應我立刻接口:「老師,我是妳北一女中的學生!」
像回到高中時代我像隻小鳥兒似地吱吱喳喳起來:「老師,我超喜歡妳的,妳以前好厲害,沒上幾次課就記得住全班的名字。!」
老師覆誦了幾次我的名
然後帶點歉意地說:「這個名字有點熟,可是很多人都叫這個名字。」
「哎,老師妳教過那麼多學生,怎麼記得住?」我很體諒地給她台階下,「而且那時候我唸到高二就休學出國了,後來回來唸高三也不是給妳教。」
我靈機一動:「老師那個時候我們班的英文小老師是XX啊……」
老師瞇起眼睛試圖回憶:「她姓什麼?」
回答之後我正想安慰她想不起來沒關係
結果老師還真的記得:「唷~黃XX,後來她唸英文系嘛,還有妳們那班的導師是呂OO。」
老師仔細地看了我一眼
似乎想從記憶裡找尋一點殘存的蛛絲馬跡
但仍舊失敗了
離開前親暱地拍了拍我的手:「很好,妳現在很有成就。」

或許是拜地緣關係所賜
(北一女離醫院很近)
這不是我第一次在門診巧遇高中老師
兩、三年前跟診時我也碰過高三的化學老師
不過這一次實在巧到極致
假如我不被抓來代診、假如老師的兒子不是約這一天、假如她沒有跑錯診……
都不會有這一次相隔十四年的重逢
雖然交談個幾句就再度揮別
雖然作育英才無數的黎老師並不記得我
我卻萬分珍惜這次向她親口道謝的機會
母校對我而言意義深遠、終身難以忘懷
然而那段回憶是要與那群人在那個時空下共享
畢業後即使回到同一間教室同一座操場
卻少了那襲綠衣少了一起瘋瘋癲癲的朋友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輕狂
總是索然無味
是故高三畢業後我幾乎沒回去過
唯一一次再進校園是被輔導室請去演講有關大學推甄的事
講完就走也沒多逗留
偶爾我會懷念起北一女的師長們
他/她們的教學風格、口頭禪、招牌笑話都還異常清晰地深印在腦海
但或許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在作祟
明知這些老師們就在黃色矮牆的另一頭工作著觸手可及
我卻一直沒敢去拜訪他們說句感謝

高中老師在人生中扮演什麼角色呢?
我想他們多半不是改變學生一生的人
至少在我而言
改變我最多的是國小五六年級的導師
升上高中的我人格已大致定型
知道要用功要努力可以自動自發地把事情做好
老師們不需要再亦步亦趨地盯著學生的生活起居督促他們唸書
在高中階段老師是盞明燈而不是在後頭辛苦追趕的牧羊人
受不受教、要不要利用這燈光全看學生
很多建中人自己說建中學生會唸書不是老師好、而是學生資質好
教得再爛反正仗著學生聰明也還過得去
所以完全沒什麼淘汰機制
我承認教學能力當然強弱有別
不過除非那個老師連自己在教的東西都沒搞懂
否則我不會輕易否定一個老師
這觀念跟我父母本身都是老師多少也有點關係
再加上從小不補習的我除了回家做參考書之外
學校課堂是唯一一次有人教的機會
即使是被公認不會教、同學上課都不聽寧可自己做習題的老師
我還是會一字一句仔細聆聽他們的講授
(這個習慣一直到大學才被打破
畢竟醫學系有些課實在太枯燥當下也很難知道在講什麼)
一個對盤的老師會讓學習之路事半功倍
只是我認為最後outcome還是有很大的比例要靠自己
在北一女當然也有一些教法或教學重點比較特別的老師
我的因應之道不是跑去外面找所謂「補教名師」來救我
而是上課努力想辦法聽懂
聽不懂的自己鑽研參考書或跟同學討論
書唸不通不能怪老師不會教
要怪也得在自己有好好聽課、好好做題目的前提下才能怪
但事實上很多學生卻是連正耳聽一堂課都沒有就人云亦云地批評老師
這對為師者是很不公平的

黎老師是我高中時期非常喜歡的老師
當時我唸數理實驗班卻偏偏對文科特別有興趣
老師上課總以抽人起來默書或問問題開始
她會「夸啦夸啦」地搖著那桶用免洗筷做成的籤再清脆地唱出被抽到的名
英文對我向來不是難科所以被抽到有恃無恐
但對有英文恐懼症的Frog來說這陣陣音波不免像是凌遲
某次上午第四節英文課
坐最後一排的我跟Frog耐不住腹中飢餓
便利用老師抽問的空檔偷偷吃起熱食部買來的貢丸冬粉
正當吃得開懷Frog卻不幸被抽到
她只好飛快將送入口中的冬粉咬斷才站起來回答
狼狽的模樣看在我們這群損友眼裡無不笑得東倒西歪
另外還有一次是黎老師請我們用"No matter..."造句
結果抽到班上英文程度數一數二的英慈
大家大氣一噓想說她儘可擋得住這一問那麼就不會再問別人啦
沒想到她卻露出一副扭捏和猶豫的奇特表情
然後像背誦似地朗朗唸出以下文句:"No matter where they are and when it is, they will find their partners and fall in love."
英慈一邊在全班不解的鼓噪聲中坐下
一邊不停回頭向我擠眉弄眼地使眼色
我整個莫名其妙
下課後她大小姐衝過來數落我:「這是金城武寫的歌詞,妳怎麼可以不知道?」
哈真的耶
我這才想起金城武在「只要妳和我」專輯裡創作了一首叫「If You Be My Girl」的英文歌
英慈和我雖然都沈迷於金城武的帥勁
卻也不得不承認這首歌過份通俗淺薄以致三不五時便拿出來嘲笑一番
令人唏噓的是跺腳佯嗔的身影猶在眼前
那故人卻已去世四年有餘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很有成就」
當醫生不過就是這社會上眾多行業之一罷了
而作為老師欣慰的是學生心存感念
又哪裡在乎他/她是什麼職業、年薪多少了
這一路上拉拔過我的老師不知凡幾
有的是身教有的是言教有的嚴厲有的慈祥
我一個都沒有忘
但畢業之後能有機會再向他們說聲謝謝的卻少之又少
也只能寫在這兒聊表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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