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最近忙著上班、關心八八水災災情
然後就是看張愛玲的「小團圓」
除食物外母親也熱衷於替我補給精神食糧
上回從圖書館借來一大疊十幾本書
遇到兩天颱風假被飛快啃食殆盡
於是我準備皮專時就嚷嚷著要看的「小團圓」被扔上來充數
見到它我有點生氣加害怕
封面上紅灧灧的花朵像隻張牙舞爪的毒昆蟲
我吵著說妳拿回去我不看我不看……
原因在於
媽媽自己這本小說也是前頭廿頁看了兩遍就擺一邊
她對此始亂終棄行為的解釋是：「看不大懂而且手頭總是有更好看的書」
於是「小團圓」被我歸類於不好看的書
「好看」可作二解
一解是不精采
假如夠精采當有吸引母親欲罷不能的魔力
二解是不容易看
假如容易當可花個幾小時便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不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不想證實自己也同樣對「小團圓」食不下嚥
感覺好像很沒水準似的

「小團圓」孤獨而誘人地躺在床邊
過兩天終舊被拾了起來
我還真看不懂
前兩章的人物跟筆法有夠亂
名字多是洋名直接英譯過來的中文
九莉複雜的親屬關係怎一個紊亂可解
明明是她媽偏偏叫二嬸
明明是她爸卻洋派地直呼名諱
搞不清楚夾在上下引號間那段話發自誰的口是常有的事
不過我自有一套欣賞抽象畫般不求甚解的讀法
單純去欣賞色彩的揉合配置及或奔放或細膩的筆觸
別細究畫作意欲傳達的故事
生吞活剝法讓我三天內看完「小團圓」
而且竟然覺得它很好看
(好看此作精采解)
沒啥文學造詣又沒看過張愛玲幾本書的我
自然寫不出什麼端得上檯面的評論
但「小團圓」有兩點觸動了我
一是張愛玲寫出這本半自傳式小說的勇氣
二是九莉跟邵之雍的那段情

小說家的傳當是自己寫最好
本身即有文采捨我其誰？
然而真實故事跟杜撰小說比起來多半不好看
在不背離現實的前提下非得有傳奇人生才值得寫
張愛玲的一生是夠傳奇了
光是她跟胡蘭成的那段就叫人至今議論紛紛
以扒糞價值而論絕對足矣
(近日我還重溫了瓊瑤「我的故事」
也同樣愛恨交織充滿戲劇性)
另外一個困難在於寫傳非得曝露些見不得人的隱私
假如通篇是歌功頌德或隱惡揚善
大家去看媒體報導、得獎紀錄或編年史便行
又何需再看什麼勞什子的傳？
問題是一生裡牽連到的人太多
寫自己不能不提家人、情人、友人、甚至仇人
所以也非得逼身邊的人同在世人面前赤身裸體不可
小說家的故事當然一向有真實世界的影子
但只要還是fiction就可以推給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一旦被寫進傳裡卻再怎樣都難以推得乾淨
關穎寫「上流感」引起的口水戰可以為鑑
即使寫時隱姓埋名也會被神通廣大的媒體給挖出來對號入座
這些人是否有不同意被寫進書裡的權利？
從個人觀點出發的書寫是否禁得起公評？
後續引發的問題像雪球般愈滾愈大難以想像
這也是為什麼「小團圓」完成後被擱置了這些年
直到作者身故、政治時局也都改變後才得以發表
(關於「小團圓」差點被銷毀而最後決定出版之源由詳見此書序文)
然而饒是如此
我仍然由衷敬佩張愛玲作傳自剖的勇氣
她寫出了很多黑暗面
九莉這個角色不討喜
她因開戰可以不必上學而竊喜
她對親人的感情詭異而疏離
她在美國打過胎
她明知邵雍之是漢奸而且四處留情卻一再陷溺
她家族裡的人有的抽鴉片煙有的打嗎啡針有的為錢對簿公堂……
張愛玲用婍妮婉約的筆法沖淡了應有的衝擊
但仍舊傳神描繪出在戰爭陰影下那個時代特有的頹圮跟荒唐

我一向認同口述(或筆述，in this case)歷史的可貴
照片跟影像可以留住的東西有限
跳脫於形體之外的氣氛唯有文字才能絲絲入扣
寫得好不好還是其次
重點是肯不肯寫
關穎著書引致相關跟不相關的人口誅筆伐
但老實說我是同情她的
傷害到別人家庭這點不足取
宣稱版稅全捐贈公益團體也令人存疑
可是至少在揭露上流社會真實面象上她沒功勞也有苦勞
不只是滿足社會大眾的好奇心跟偷窺慾而已
階級制度要靠資訊透明化來打破
封閉自守註定造成叢生弊病
所以我樂見各行各業、各個社會階層的人把自己的故事記載下來
或許會碰到一些阻力跟質疑
可是一段活生生的歷史就這樣給留了下來

任何愛情事件都不宜聽信一面之辭
不過張愛玲與胡蘭成的風花雪月
我的資訊來源也只有「小團圓」裡的盛九莉跟邵之雍
我猜勢必還是有所保留
很多東西事後回憶難免失真或遺漏
力有未逮倒未必全是蓄意
再加上作者用語詩意隱晦
駑鈍如我能心領神會的恐怕不到一半
九莉對之雍起先是五體投地地依戀崇拜
甘願委為情婦、受盡天下人恥笑
張愛玲對這段感情的處理跟書裡其他部份一樣
不慍不火淡淡的
但同為女人、同樣嚐過掙扎兩難的愛情
字裡行間隱藏的苦還是叫人糾心肝
她並不打算向世人解釋什麼或搖尾乞憐
兩人的交集糾纏出於自由意識
甚至她也沒把過錯推給邵之雍/胡蘭成(是還有愛嗎?)
男方有好幾個老婆情人的事她是始終知道的
我特別喜歡從夢中棕櫚樹連結到男方的那段
好個別出心裁的比喻!
直到戰爭結束
之雍漢奸身份曝光而必須躲躲藏藏
九莉仍舊拋不下這段情緣
後來是受夠了對方涼薄加上認識了燕山
才終於慧劍斬情絲
我的看法是她不見得有多愛燕山
只是在分與不分進退維谷的困境中
一根浮木也能成為決定天秤落點的那根毫毛

前陣子才跟朋友討論到分手
「要硬下心來分手很難，多半是一方有了新對象。」我說
「不，」朋友搖頭，「有些人是有臨界點的，臨界點過了就會分。」
我笑了：「那不就像投資理財的停損點？我不成，我總是要搞到傾家蕩產賠也沒得賠了，才懂得退場。」
愛情裡人多半沒理智
九莉或說張愛玲也是如我這般痴
最後她是硬起來了
可是卻也幾乎弄到身敗名裂
愛過不容後悔
因為由原始直覺驅使的情感作為
即使時光倒轉結局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要回過頭去檢視年少輕狂的斑斑血淚
縱使沒有檢討跟自省的成份
仍舊殊為不易
事過境遷再去回憶無異於揭傷疤
面對好傻好天真的行逕也不知如何自處
謾罵及惡言看似出了一口氣
實則還不是消費了早已遍體鱗傷的自己
張愛玲愈是寫得雲淡風清
那種情感用盡的空洞落寞愈是令人觸目心驚
看似煙視媚行的張
骨子裡也就是愛錯了又無法自拔的女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