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蘭教授十月下旬為醫評會到台大醫學院評鑑
結果被學弟妹鬆散的上課秩序及輕浮的態度給嚇到
她在天下雜誌沈痛地發表「不想讀,就讓給別人吧」一文
轉載於下:

看到香港城市大學來台灣招募好學生並提供十萬港幣的獎學金,真是心裡一驚,「十年河東轉河西,莫笑窮人穿破衣」,以前是香港學生來台灣讀書,現在是我們去香港讀書了。

這也難怪,現在全世界的大學都在搶人才,因為十九世紀的財富在土地;二十世紀的財富在勞力;二十一世紀的財富在腦力,列強因殖民地而致富,我們也因加工區做代工而經濟起飛,現在更要靠創意來致富了。因此各大學祭出各種優惠條件,網羅第一流的人才,甚至派出「學探」,像星探或球探似的,去全球尋找。在國際競爭這麼激烈的時候,我們的大學生卻沒有感受到這股壓力,令人擔憂。

最近去一所台灣最頂尖的醫學院做評鑑,發現上課秩序極不好,已經打鐘了,學生才姍姍來遲,進來後,有人吃泡麵、有人啃雞腿、有人打開電腦看連續劇、有人趴在桌上睡大覺。打手機、傳簡訊的就更不用說了。遲到的同學不是悄悄在後面找個位子坐,而是大剌剌走到他座位的那一排,叫坐在外面的同學起來讓他進去,絲毫不尊重同學的上課權。想不到現在連音樂廳、戲劇院開始表演了都不准進場,怕侵害到觀眾和表演者的權益,知識的殿堂反而更隨便,自由進出,好像菜市場,視授課老師為無物。我看不下去,起身離開,後來好奇,再回去看原先睡覺的同學有無醒來上課,結果發現不但原先睡的沒起來,又陣亡了更多。假如這是我們大學生的上課態度,我們拿什麼去和別人競爭?

就業最重要的是「敬業」,因為那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在早上八點的晨會,我們發現醫生們不但遲到,連白袍都沒穿,當然也還沒去巡病房。醫生的責任是照顧病人,以往是七點先巡病房,八點再來晨會,現在即使來了也是坐在最後面做自己的事,紀律的鬆散令人咋舌。看到這個現象,就了解為什麼台大的校長在歡迎新生時,講的不是如何立志做大事,而是晚上不要熬夜、不要翹課、要替媽媽洗碗……,這些是我們對小學生所講的話,假如大學生要這樣教,我們的大學生還叫大學生嗎?那種「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讀書人抱負到哪裡去了?

敬業是個最基本的做事態度、是個操守,不敬業的人,能力再好也不會成功,對醫生來說,還會害死人。學生的敬業就是做好學生的本分,父母出錢讓我讀書、國家出錢蓋了教室、買了儀器栽培我,我要好好學習,這不是八股,是做學生的基本要求。如果不想讀,何不把機會讓給想讀的人呢? 尸位素餐是最可恥的。

看到學生浪費他們自己的生命,也浪費國家的資源,就很難過,曾經有人擔心我們下一代會去別的國家做台傭,假如我們自己不覺醒,這個擔憂就可能不是杞人憂天了。

引發的輿論兩邊倒
落井下石、繼續窮追猛者有之
有人則說「大學生本來就是這樣」、「洪教授看到的不是全貌」
身為過來人的我心裡則是五味雜陳

我跟洪教授(以下簡稱洪)一樣都是脫離學生身份有段時間的「老台大」了
不同點是直到過去幾年我都還待在醫院
時常接觸到仍是大學生的學弟妹
所以對洪舉出的狀況我並不感到驚訝
那句「大學生本來就這樣」的確很難否認
但在為這句話背書的同時
我得強調
並不是「每個」大學生都這樣
而且即使每個大學生都這樣也不會讓這種求學態度變成對的
大學時代我是拿書卷獎的那批人
我把大學當高中來唸
出席每一堂課、永遠坐在左邊前面數來第三排的位置、課上得再爛都不會做別的事、週末一定在家或來學校苦讀不會跑出去玩
這樣的人在一班一百卅幾個人裡頭
只佔了一小部份
而且是常常被笑的一群
因為我們不懂得放鬆、不懂得玩樂
「以後一定會後悔!」
光譜的另一端則從來就神龍見首不見尾
有些同學你除了在大一剛開學時還聽過、見過他
後來上大堂課時就消失不見蹤影
一個學期下來唯一出現的只有鐵定不能缺席的實驗課以及期中期末考
想想也覺得很奇妙
這些人當初也是全台灣各大高中的榜首級人物
可是到了大學的行徑完全變成後段班學生
神奇的是他們雖然拿不到書卷獎
卻也不見得會被當
七年下來這些很少來上課的人還是畢業了
進醫院之後他們行醫問診的態待不見得比書卷級的差

我想討論兩個問題:
1. 大學教育該要求怎麼樣的上課態度?
2. 是什麼促成了良莠不齊的上課態度?


在來英國以前
我僅有的大學生經驗是唸了七年台大醫學系
所以我一直以為唸大學就是「那樣」
來這兒之後
我才發現原來台灣大學制度非常「美式」
英國大學生是沒有選課跟通識課這回事的
開學後大家拿到一個早就排好的課表
像高中生一樣反正你就是照上頭排的去上課
不要想旁聽或跟你其他系的朋友上同一堂課
(或許跟上級特別要求之後可行,但並非常態)
另一大發現是我的大學生涯真的過得很苦
當然這跟我所選的科系也有關
在London College of Fashion唸Cosmetic Science
一週的課只有六堂
每堂課兩到三小時不等
老師講得稍快大家就叫苦連天
想當年我們唸醫學系可是一週廿幾堂從早上到晚
老師上課幾都用飆的完全無法當場消化
我舉出這些差異並不是要證明怎樣比較好或怎樣比較不好
也不是要拿醫學系的課業繁重來搏取同情(畢竟這是我們自己選的)
只是在打破了「大學就是那樣」的迷思之後
我開始思考
怎樣的學制才是最適合「大學生」的?

台灣大學的美式教學或許是學生不認真上課的原因之一
但同時也提供了學生自由選擇的權利以及淘汰不適任教師的機制
我覺得大學殿堂的確該賦予學生們這樣的權限
因為學習不只是「坐在教室裡聽課」如此狹隘
假如學生覺得在宿舍或圖書館自修收穫更多
為什麼要強迫他們花那個時間跟精力來課堂上耗那幾個小時?
相對來講在英國
即使討厭這堂課、不喜歡老師的教法
你還是得來
這是我們班目前碰到的實際情況
某位老師從去年就被現在大二的那屆幹譙
可是她還是不動如山地繼續教我們
美式教法沒有問題
自由也不是原罪
學生的認真敬業不能用出席率或上課聽進去多少來判斷
應該要個別探討他這麼做或不這麼做的原因
一個每堂課都出席每個字都做筆記的學生將來不見得是好醫生
他可能只是個追求成績跟名利的自私鬼罷了
相對來講
上課打瞌睡或根本不來上課的學生不見得不會變成好醫生
他可能只是厭倦這種填鴨式的上課方式寧願回去自己唸罷了
所以
我覺得大學教育不應該一味要求學生像高中時代那樣當乖乖坐在教室的小綿羊
因為表象不代表什麼
假如學生可以不來上課就能吸收到所有他該吸收的知識
何罪之有?
而一個沒有能耐讓學生願意出席聽課的老師
難道就不該檢討媽?

大學生活本來就該是自由跟多元化的
而這樣的開放會將學生引領到何處
癥結就在學生有否尊重被賦予的自由
很遺憾的是
台灣的高中畢業生普遍來講都不夠成熟
過去的壓抑讓大家一到大學就變成飛出籠中的鳥兒
繼續在學業上孜孜矻矻的人反而顯得很笨
我不是說不能玩
其實我很羨慕跟欣賞那些又會玩又會唸書的人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是發自內心對玩樂興趣缺缺
問題是大部份的大學生都「玩瘋了」
學業不是能「兼顧」就好
它應該是每個主業為學生的人的生活主軸
可是大學生們往往沒有成熟到能克服好逸惡勞的惰性
這種現象即使放到大學聯考前一百名的台大醫學系學生身上也一樣
雖然前面說不上課也有可能是好醫生
但請不要誤會我是無條件支持不上課的行為
事實上不來上課的理由十之八九都不冠冕堂皇
他們不是在宿舍或圖書館自修、也不是因為老師講的都懂了
只是單純地「不想來」
這種毫無責任感的缺課絕對是應該給予譴責的

簡言之
我認為大學教育的重點不在要求學生課堂上的表現
應該放在他們發自內心整體的學習動機
而某些醫學系學生—或說台灣大學生—的學習態度之所以不佳
美式學派的開放作風或許是溫床
但關鍵還是得追本溯源到更早期的教育
假如學生不能自動自發產生求知慾
大學教育制度再怎麼改革都是緣木求魚
另一點非針對醫學系的是現在大學在台灣氾濫成災
許多所謂大學生其實根本不需要也沒意願唸大學
你如何期待他們會心甘情願地扮演好大學生的角色?
把焦點回到醫學系學生身上
核心問題也還是一樣
能考上醫學系是大家夢寐以求的事
可是裡頭真正對醫學懷抱著義無反顧熱情的又有多少?
要改變這點可能得從入學篩選制度上著手了

洪文中提到的「敬業」
也正是當年我拿高中市長獎時阿扁提的「是什麼做什麼,做什麼像什麼」
這句話在某個程度上一直是我的座右銘
我完全同意一個把學生本份做好的人
以後才可能在其他社會職責上盡忠職守
(我不同意的是單純用上課態度評斷學生
另外也不同意好學生出社會以後一定會很敬業)
醫學系學生實習時的態度遠比他們上課態度要令人憂心多了
替學弟妹上課時看到他們打瞌睡我見怪不怪也不以為意
可是假如實習時敷衍塞責我就覺得不可原諒了
三個月前我寫了考上醫學系以後呢?這篇網誌
原因就在於某些同行或未來的同行敬業度有問題
一些圈內人看了覺得醫界普遍受到的敵意已經夠深
我的寫法可能會讓這種誤解跟偏見更加擴大
問題是
要造成社會負面觀感幾顆老鼠屎也就夠了
如果要等到整鍋粥裡頭老鼠屎比米粒還多才能拿出來講
那就已經太遲了
晨會遲到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醫院裡其他令人痛心又寒心的事
雖然真的很少發生但還是偶爾會發生
這種「不夠敬業」的氛圍也不僅止限於醫界
而是隨處可見的社會現象
但是要改正這種風氣
追根究柢還是得從小、從家庭培養起
繞來繞去結論仍舊是一樣的

我很佩服洪教授的勇敢
當whistleblower就得要有接受噓聲的心理準備
或許她看到的真的不是全貌
但能誠實地提出建言總比鄉愿地文過飾非要來得有建設性
我們或許沒什麼影響力、能做的也很少
但至少可以從自己跟下一代改變起
台灣加油、醫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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