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南部分院當內科主治醫師的同事打電話給我
說她昨夜值班每隔一小時就被call一次
照顧病人也沒什麼成就感
好不容易把病人肺部積的水脫出來
結果他又不聽話自己跑去喝了一堆
費心勞力了老半天病人家屬都不見得感激
「真羨慕妳跟ＸＸ，看門診輕輕鬆鬆生活品質多好！乾脆我也來皮膚科好了……」
我叫她再撐著點
等到回本院當主治就不必再值第一線班出賣廉價勞力啦
也有更多資源跟空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是很多回去的學長姐說在那裡更累欸。」
想想也是
近幾年來大醫院的繁文縟節是愈來愈多了
主事人所宣稱的宏大理想如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
眼下唯一確定的卻是要接近它所附加而來的工作量
我愈待愈覺得比起醫治病人
我似乎花了更多時間在應付那些無聊的文書作業
所以結束住院醫師訓練後我毫不留戀地便離開了
然後是昨天登上媒體的台大醫師疑似過勞死的新聞
其實這件十一月底就發生的事在圈子裡早就傳開
由於近一年以來已有三個正值中壯年的同業突然罹病
有人幸運救回、有人留下不可逆的後遺症、有人則不幸往生
雖不到人心惶惶的程度
但的確讓我們唏噓之餘不免感嘆起來
假如在工作崗位上衝刺努力個老半天結果只留下殞落前的那道花火
意義何在？
我沒想爆什麼料也不是要抱怨醫師工作有多辛苦
除了養尊處優的富家兒女
你說現在哪個自食其力的年輕人工作不是早出晚歸？
醫師這個工作相對來講還算是收入與付出成比例的了
要成功就不能害怕吃苦
我們曾經開玩笑地計算自己當實習醫師的時薪
以在內外科實習三天就值一班但一個月只有八、九千塊的薪水來計算
(所謂值班就是從下午五點一直on call到隔天早上八點然後隔天照常上班)
報酬遠低於在7-11打工的一小時100塊
當一大清早從睡夢中被call起來
獨自推著沈重的換藥車在寂靜的病房走廊前進時
我跟很多當過實習醫師的人一樣
一度為唸那麼多書結果卻在做這種不太需要大腦的工作
而暗暗感到不平與不值
不過那個念頭一閃即逝
因為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過程
一個引領我走向更成熟更有能力的醫者的過渡階段
在選擇科別時我並不是一頭栽進皮膚科
跟大部份的醫學生一樣
內科醫師其實比較符合長久以來我對醫生想望的形象
但基於興趣、生活品質、自己在內科病房實習的經驗等種種原因
後來我投入皮膚科的懷抱然後一直走到今天
這些年來我總不免帶著欽佩跟祝福的眼光看著那些勇敢走了所謂「大科」的同事們
除了因為他們的訓練過程真的比小科累太多之外
還有一直處在那種高壓環境下所累積下來的心理負荷
我敢說我體力很耐操、個性上也頗能忍辱負重
不過前提是必須先讓我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否則為什麼要為了莫須有的東西去出賣自己的生命甚至靈魂？
在大家的想像中醫生的職責就是看病
在教學級醫院頂多多個教學跟研究
但其實我們生活裡充滿一堆阿里不答莫名其妙的事
在住院醫師時代可能是繁瑣的打病歷跟開醫囑
(曾有病人抱怨說醫生怎麼不來看我整天坐在電腦前？
啊如果沒有先打電腦你又哪兒來的藥跟治療？)
在主治醫師時代可能是層出不窮的會跟健保申覆
若有心在行政職位上佔有一席之地恐怕問題就更複雜了
詳情請自行參閱「白色巨塔」
對就是只想好好看病的我來講
扣掉臨床看診之餘的這些都只是在消磨我對醫學的熱情
隨著年紀增長
我已經漸漸了解到這世上很多很多事都不是非我不可
我沒有比別人聰明、機靈、周全跟小心
所以又何必搶著包下哪些別人也做得來的工作？
我覺得自己走皮膚科而且選擇到診所看診真的是走對了
在工作與休閒上我都達到了自給自足的平衡
我不必透支腦力跟體力然後一直安慰自己這只是「暫時」的
而有餘力去欣賞生命裡的其他光景
我並不是否定那些留在大醫院力爭上游者的選擇
事實上我確實看過很多在臨床、教學、研究三方面都遊刃有餘的強者
他們之中還有一些可以把家庭顧得很好甚至休閒娛樂也沒少
但那畢竟只是一小部份
很多人則是在慾望洪流中逐漸迷失
這慾望不見得是邪惡或自私的
也可以是一股單純想寫出好paper、治好更多病人、在學術上更有成就的良善動力
事實上也就是因為存在這些有理想有抱負也有能力的醫生
醫學才能一再推陳出新、持續進步
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一旦拿捏不好很可能這個「過渡階段」會成為一道永遠過不去的關卡
人還是有所選擇的
今天如果因為生活壓力讓你不得不身兼數職
偏偏也沒有專業能力去從事投資報酬率更高的行業
那可能要從整個社會的福利制度面去改善
但大部份「過勞死」的受害者其實做的都是相對高付出跟高所得的工作
換句話說
會走到這一步有那麼點半推半就並不全然是被逼迫的
整個職場文化跟勞資互動關係固然要檢討改善
個人的價值觀亦有反省空間
去英國唸碩士的同學後來畢業後選擇留在國外工作
因為雖然業務量大、客戶都是國際上有頭有臉的大公司
可是她絕對能夠準時下班
該有的假一天都不會少
這看在東方社會裡是很不可思議的
「每天準時下班老板會覺得你不認真吧？」、「休假？那處理到一半的事怎麼辦？」
整個社會氛圍讓我們為有效率地在限期內完成工作而自慚
而老板則樂得物盡其用把員工最後一滴精力全給榨乾
我不喜歡歐洲人面對工作時有時接近懶散的那種閒適
但比起東方人工蟻式的賣命埋頭猛衝
我不得不承認偶爾把個人享樂擺在工作責任前面
才是比較符合人性的作法
說我胸無大志也好
不求上進也行
但我發自內心就不想用學術地位跟財富多寡來評價自己
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我自覺沒那個才幹
二方面則是名與利並無法帶給我太大的快樂
如果哪一天我的同學同事升教授或開業發大財
我一定會恭喜他達到自己為人生設下的目標
可是我知道他同時也犧牲了一些我不願意犧牲而且覺得更有價值的東西
在成長階段我們都在追尋也一定曾經迷失
現在的我則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健康、穩定的工作、正常規律的作息、與所愛的人共享生命中的點滴
跟那些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古聖先賢比起來
我是自私的
但假如我很明白自己就算燒焦了也發不出多少光
又何必要等倒下了再來懊悔？
說她昨夜值班每隔一小時就被call一次
照顧病人也沒什麼成就感
好不容易把病人肺部積的水脫出來
結果他又不聽話自己跑去喝了一堆
費心勞力了老半天病人家屬都不見得感激
「真羨慕妳跟ＸＸ，看門診輕輕鬆鬆生活品質多好！乾脆我也來皮膚科好了……」
我叫她再撐著點
等到回本院當主治就不必再值第一線班出賣廉價勞力啦
也有更多資源跟空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是很多回去的學長姐說在那裡更累欸。」
想想也是
近幾年來大醫院的繁文縟節是愈來愈多了
主事人所宣稱的宏大理想如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
眼下唯一確定的卻是要接近它所附加而來的工作量
我愈待愈覺得比起醫治病人
我似乎花了更多時間在應付那些無聊的文書作業
所以結束住院醫師訓練後我毫不留戀地便離開了
然後是昨天登上媒體的台大醫師疑似過勞死的新聞
其實這件十一月底就發生的事在圈子裡早就傳開
由於近一年以來已有三個正值中壯年的同業突然罹病
有人幸運救回、有人留下不可逆的後遺症、有人則不幸往生
雖不到人心惶惶的程度
但的確讓我們唏噓之餘不免感嘆起來
假如在工作崗位上衝刺努力個老半天結果只留下殞落前的那道花火
意義何在？
我沒想爆什麼料也不是要抱怨醫師工作有多辛苦
除了養尊處優的富家兒女
你說現在哪個自食其力的年輕人工作不是早出晚歸？
醫師這個工作相對來講還算是收入與付出成比例的了
要成功就不能害怕吃苦
我們曾經開玩笑地計算自己當實習醫師的時薪
以在內外科實習三天就值一班但一個月只有八、九千塊的薪水來計算
(所謂值班就是從下午五點一直on call到隔天早上八點然後隔天照常上班)
報酬遠低於在7-11打工的一小時100塊
當一大清早從睡夢中被call起來
獨自推著沈重的換藥車在寂靜的病房走廊前進時
我跟很多當過實習醫師的人一樣
一度為唸那麼多書結果卻在做這種不太需要大腦的工作
而暗暗感到不平與不值
不過那個念頭一閃即逝
因為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過程
一個引領我走向更成熟更有能力的醫者的過渡階段
在選擇科別時我並不是一頭栽進皮膚科
跟大部份的醫學生一樣
內科醫師其實比較符合長久以來我對醫生想望的形象
但基於興趣、生活品質、自己在內科病房實習的經驗等種種原因
後來我投入皮膚科的懷抱然後一直走到今天
這些年來我總不免帶著欽佩跟祝福的眼光看著那些勇敢走了所謂「大科」的同事們
除了因為他們的訓練過程真的比小科累太多之外
還有一直處在那種高壓環境下所累積下來的心理負荷
我敢說我體力很耐操、個性上也頗能忍辱負重
不過前提是必須先讓我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有意義的
否則為什麼要為了莫須有的東西去出賣自己的生命甚至靈魂？
在大家的想像中醫生的職責就是看病
在教學級醫院頂多多個教學跟研究
但其實我們生活裡充滿一堆阿里不答莫名其妙的事
在住院醫師時代可能是繁瑣的打病歷跟開醫囑
(曾有病人抱怨說醫生怎麼不來看我整天坐在電腦前？
啊如果沒有先打電腦你又哪兒來的藥跟治療？)
在主治醫師時代可能是層出不窮的會跟健保申覆
若有心在行政職位上佔有一席之地恐怕問題就更複雜了
詳情請自行參閱「白色巨塔」
對就是只想好好看病的我來講
扣掉臨床看診之餘的這些都只是在消磨我對醫學的熱情
隨著年紀增長
我已經漸漸了解到這世上很多很多事都不是非我不可
我沒有比別人聰明、機靈、周全跟小心
所以又何必搶著包下哪些別人也做得來的工作？
我覺得自己走皮膚科而且選擇到診所看診真的是走對了
在工作與休閒上我都達到了自給自足的平衡
我不必透支腦力跟體力然後一直安慰自己這只是「暫時」的
而有餘力去欣賞生命裡的其他光景
我並不是否定那些留在大醫院力爭上游者的選擇
事實上我確實看過很多在臨床、教學、研究三方面都遊刃有餘的強者
他們之中還有一些可以把家庭顧得很好甚至休閒娛樂也沒少
但那畢竟只是一小部份
很多人則是在慾望洪流中逐漸迷失
這慾望不見得是邪惡或自私的
也可以是一股單純想寫出好paper、治好更多病人、在學術上更有成就的良善動力
事實上也就是因為存在這些有理想有抱負也有能力的醫生
醫學才能一再推陳出新、持續進步
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一旦拿捏不好很可能這個「過渡階段」會成為一道永遠過不去的關卡
人還是有所選擇的
今天如果因為生活壓力讓你不得不身兼數職
偏偏也沒有專業能力去從事投資報酬率更高的行業
那可能要從整個社會的福利制度面去改善
但大部份「過勞死」的受害者其實做的都是相對高付出跟高所得的工作
換句話說
會走到這一步有那麼點半推半就並不全然是被逼迫的
整個職場文化跟勞資互動關係固然要檢討改善
個人的價值觀亦有反省空間
去英國唸碩士的同學後來畢業後選擇留在國外工作
因為雖然業務量大、客戶都是國際上有頭有臉的大公司
可是她絕對能夠準時下班
該有的假一天都不會少
這看在東方社會裡是很不可思議的
「每天準時下班老板會覺得你不認真吧？」、「休假？那處理到一半的事怎麼辦？」
整個社會氛圍讓我們為有效率地在限期內完成工作而自慚
而老板則樂得物盡其用把員工最後一滴精力全給榨乾
我不喜歡歐洲人面對工作時有時接近懶散的那種閒適
但比起東方人工蟻式的賣命埋頭猛衝
我不得不承認偶爾把個人享樂擺在工作責任前面
才是比較符合人性的作法
說我胸無大志也好
不求上進也行
但我發自內心就不想用學術地位跟財富多寡來評價自己
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我自覺沒那個才幹
二方面則是名與利並無法帶給我太大的快樂
如果哪一天我的同學同事升教授或開業發大財
我一定會恭喜他達到自己為人生設下的目標
可是我知道他同時也犧牲了一些我不願意犧牲而且覺得更有價值的東西
在成長階段我們都在追尋也一定曾經迷失
現在的我則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健康、穩定的工作、正常規律的作息、與所愛的人共享生命中的點滴
跟那些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古聖先賢比起來
我是自私的
但假如我很明白自己就算燒焦了也發不出多少光
又何必要等倒下了再來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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