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上十點
狹小的文湖線車廂裡
零散地站著疲憊夜歸的人們
算準了方位
所以當車廂門開啟時
我得以在三步內就站上手扶梯
然後安穩地繼續手機裡的貪食蛇遊戲
冷不防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左後方竄出
跨著步在手扶梯左側拾級而上
即使那一轉瞬的短暫側臉
也足以讓我辨識出這個人來
我毫不考慮地跟在他身後
顧不得螢幕上捲曲的蛇已經咬到自己的尾巴

時間要倒退到將近十年前了
當時還是醫學生的我
每天早上都搭208公車通勤
第一堂課的時間是固定的
所以都是搭同一個時段的同一班車
久而久之
也逐漸熟悉起共乘的同一批學生跟上班族
這其中
有些人特別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比方說在廣播公司上班的熟女
(某次聽到她跟別人的談話而得知她的工作)
總是像剛從三毛的書裡走出來
撒哈拉沙漠中風韻猶存的東方女子
一身鮮艷的民族風服飾
戴著厚重而搶眼的首飾
一頭不曉得是剛洗過沒吹乾還是抹上神秘髮油的長直髮
濃重的眼妝濃重跟鮮紅唇色乍看有點嚇人
但配上整體造型又恰如其份
連她的提袋
都是那種看不出品牌可是絕對有歷史跟質感的皮件
這麼多年來
我不記得有看她穿過重覆的衣服

比方說在立法院或行政院(總之是公家機關)上班的歐巴桑
她很堅持一定要搶到座位
如果抵達公車站時隊伍已經排得很長
(沒錯搭這班208是要先排隊才能上車的)
而她又礙於怕遲到沒辦法再等下一班
歐巴桑就會晃啊晃地找隊伍前端認識的人聊天
然後公車來時再不動聲色地插進隊伍一起擠上去
即使上車時座位已坐滿
她還有最後一招--
一屁股坐在最後一排中間本來不是座位的階梯
我真的很不懂就站個廿分鐘是會怎樣?
雖然已經是快退休的年紀
她也沒衰老到不能站吧
唉我完全能想像她工作時那尸位素餐、打混等下班的模樣

再來就是這個男孩子了
年紀不會比我大
從也在醫學院下車這點
我推測應是藥學系或醫技系之類的學生
(為什麼不是醫學系?好像某次看他穿過系服吧)
此男外型完全符合我心中白馬王子的形象
高高(至少180)、瘦瘦(沒到三比巴)、臉蛋秀氣斯文
膚色略顯蒼白不夠陽光是唯一的缺陷
不過這點在幾次看他穿籃球衣搭公車後
又馬上被加分加回來了
顯然他是系籃隊員有在運動啊
平常時的打扮
大概就是牛仔褲、球鞋加一件還算有設計感的T恤或襯衫
頭髮sedo過但清清爽爽不會抓到太誇張
再揹著那個時代大學生必備的Jansport背包

這些熟悉的陌生人
我總把他們當作上學途中的免費風景
是從被窩到課堂中間醒腦用的調劑
我默默當著旁觀者
從沒想改變兩條平行線的角度
即使如此
我得承認男孩的存在
還是讓例行的通勤有了期待
偶爾沒看到他的那天
我會東張西望才若有所失地上車

開始進醫院見習、實習
接著是又四年的住院醫師生涯
我上課跟上班的時間變得不固定
也脫離了那群並不打招呼但天天相會的「朋友」
我並沒有因此而懷念誰
包括那個男孩
畢竟
我們只是比擦肩而過再多一點點緣份罷了
他未曾真正進入我的生命
又何來的離去?

事隔多年
我驚訝於自己在茫茫人海中
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來的精準
或許在專屬於我的場域裡男孩是渾身發著光吧
我打量著那久違的背影
歲月似乎不曾造成什麼改變
仍然是高瘦挺拔的身形
仍然是一身低調、不醒目卻舒舒服服的休閒打扮
只是背包換成了側揹的messenger bag
將近卅歲的他應該也在上班了吧
但男孩(該稱為男人了但我不習慣)走路的姿態卻沒有一般上班族剛下班的疲倦
輕快而瀟灑地邁著步
我必須費一番勁才能勉強跟上

出了捷運站
他往右轉
正好是我回家的方向
我就這樣摒住氣息在夜色中尾隨
腦子裡塞滿天馬行空的猜想:
從下班時間看來
或許他現在在某間診所擔任藥師
也剛結束一個夜診
他有女朋友了嗎?
以前一起搭公車的時候
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女生與他同行
但當然這並不表示他就名草無主
不過至少他仍住在左近
有很高的機率是還住父母家尚未結婚
那代表我終於有機會了嗎?
……

周圍同行的路人愈來愈少
在轉進一條暗巷後
就只剩我們了
男孩在一棟公寓門口停下來
我有些驚慌
不知道該若無其事地假裝路過
還是把握機會前去搭訕
就在那個遲疑的瞬間
男孩替我作了決定
他回過頭來
發現了正手足無措的我
「嗨,我注意你很多年了。」
我異常平靜的聲音劃破了沈默

咔!

好啦灰字部份全出自幻想
實情是
我一路跟蹤他
(嚴格說來也非跟蹤只是剛好順路)
直到通往我家的巷口出現
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我還是獨自轉進家門所在的方向
讓男孩再度消失在雨夜潮溼的空氣中

如果性別互換
或本人再多一點浪漫綺麗的性格
或許故事會朝幻想版發展也不一定
不過我太清楚貿然搭訕會有什麼下場
沒有圓滿大結局是絕對的
但死法很多
例如當場慘遭拒絕
被當瘋子直接甩門逃之夭夭
發現對方開口是個草包或有什麼隱疾
順利交往但他因為女追男而拿翹等等
總之怎麼想
都沒有繼續享受不期而遇的驚喜要來得好
與陌生人發展出美好的戀情
終究是愛情小說裡遙不可及的情節

這篇寫到這裡應該要結束了
但今天在到診所的路上居然被搭訕(?!)
故附贈一段阿婆艷遇記給大家

話說本人自從在英國被白人阿伯&印度仔搭訕過之後
回台灣就變成隱形人
再也沒人理我
(除了穿很怪時會受不友善眼光洗禮)
(後來想到有兩次莫名其妙被聽障搭訕寫在這裡)
所以當今天出捷運站前某男子一直往我靠過來
第一直覺是「真倒楣又有人要推銷什麼了嗎?」
轉頭一看是個頭髮過長還泛油光的中年男子
穿著西裝、個頭不高(應該不到170)
以長相來說算正派並不討人厭
週邊人聲吵嘈一開始我還不懂他在murmur什麼
後來我聽清楚了:「小姐妳別擔心我沒有惡意妳長得好像我一個學妹唷我剛剛還誤認……」
我皺起眉頭心裡的OS是:「所以咧學妹欠你錢嗎沒規定長得像就要替她還吧?」
嘴裡則說:「不好意思我趕時間。」(這是真的)
男子鼓起勇氣問:「妳可以留一下聯絡方式嗎?」
我毫不停下腳步地回絕了

很妙唷昨天我才複習了酪梨壽司寫的那篇她在水準書局被搭訕的網誌
裡頭還有很多網友分享的被搭訕經驗
沒想到今兒個就被我給碰上了
基於自知不是什麼國色天香
每次被搭訕我的第一反應都不是竊喜
而是很理智地在把對方打發後
趕快檢查一下包包裡有否少什麼東西
其實如果不是另有所圖的詐騙
某種程度上
我其實還滿佩服這些敢在路上跟陌生人攀談的傢伙
至少
我缺乏那種甘冒被拒絕風險的厚臉皮
也沒有能對素昧平生路人甲一見鍾情的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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