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交班時學長驀地問:「妳現在有倦怠感了嗎?」
突然間
我有種被打醒的感覺
原來這就叫「倦怠感」呀……

從英國回台灣已經滿兩年了
還記得兩年前剛回來時與皮膚科同事約會敘舊
其中有些人抱怨說看診看得好煩、好想休息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
也才脫離住院醫師生涯一、兩年而已
診所醫師生活型態相對輕鬆
是可以煩到哪裡去?
當時的我
在英國晃了一年超懷念披白袍的日子
對未來行醫生涯充滿了期許
自認為如此充滿熱情跟衝勁的我
三、五年內倦怠感是不可能找上門的

確實
在起初
我對這全新的人生階段滿意得不得了
通常一天只排一節門診
運動時間非常充足
想請假不會太困難跟學長喬一下就可以了
再說之前放了一年大假的功效仍在
我本非享樂主義者
不需要靠遊樂作為繼續工作的動力
所以前一年裡頭根本也不會想主動請假
看診方面還算有新鮮感跟挑戰性
因為診所與大醫院的疾病種類跟病人屬性皆不同
即使挫折感往往會伴隨而來
但至少我可以在錯誤中學習
所以每次看診還是腎上腺自動飆高很嗨很投入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切變質了
我想原因很多
英國之旅的保護力逐漸失效
班表變了夜診全歸我跟朋友吃飯約會都沒空
週六被排兩節不只無法運動連想報名紅酒課程也不行
工作內容進入一個不斷重覆的常態
三不五時再碰上不講理不尊重醫師的病人搞得烏煙瘴氣
醫療糾紛頻傳大環境愈來愈不利好怕哪天會輪我上報
從工作中得到的正面能量愈來愈少
負面感受則日漸累積
偏偏又沒辦法靠渡假、暫時逃離獲得抒發
因為我的班全部卡死

在醫學生時代
我憧憬的是那些披著長袍、著作等身的大P
進入住院醫師時期
我景仰的對象變成視病猶親的師長
(不見得就不是大P但我已不再以學術地位論人)
待住院醫師訓練結束
大醫院裡的人事糾葛跟繁文縟節讓我厭倦不已
我決定把未來投入基層診所
期許自己將來做個對病人好的診所醫師
又經過了兩年
我發現自己最羨慕嚮往的
已經不是大P、不是X大主治、不是診所名醫
而是那些勇敢脫離醫界的人

不只是我
每次大家聚會講到誰誰誰在渡假島嶼當導遊、在巴黎唸藍帶學校
沒有人露出一絲認為他們「不務正業」的不以為然
而是以充滿欣羨的眼神沒口讚揚
曾經
我們的學業表現、聯考成績足以選擇任何學校的任何科系
也確實為拿到那張醫師執照而投入所有青春
結果呢
終於當上醫師的我們居然坐在一起感嘆
埋怨自己怎麼就沒有轉換跑道的決心跟勇氣

一定有人會罵說妳皮膚科醫師已經夠輕鬆了吧還嫌
(那天在喜宴上說:「現在再回想起住院醫師要值班的日子實在太可怕了。」
馬上被整外醫師heh吐槽說皮皮科一個月才幾班哪也敢在這裡說嘴)
其實整個醫療環境跟風氣是一樣的
除非走醫美
(「醫美」已是在做生意了不算正規醫療)
否則都是在畸型的健保制度下討口飯吃
其他科會碰到的問題我們一樣會碰到
只是類別、細節有出入罷了
看一百個病人好不容易累積下來的一點成就感
只要不幸激怒一個很盧很機車的病人
便立刻毀於一旦
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
又何必做這種責任超大、心理報酬相對小的工作呢?
再說以台北市的恐怖房價而言
小醫生的死薪水根本也不夠看照樣被房貸壓得喘不過氣來

突然有感而發
是因為在FB上看到大學同學轉貼的新聞
某位在台大雲林分院當急診主治的學長
毅然決然帶著妻小移居新加坡從住院醫師幹起
天哪醫護出走真的不再是預言或恐嚇之詞
而是真真切切在發生著的事!
這究竟只是零星個案不成風氣
還是會以領頭羊姿態引發早已抱怨連連的我們起而效尤呢?
(突然有點盛竹如上身想接「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至少我心動了
腦子裡有個「不如歸去」的念頭在蠢蠢欲動
畢竟
整個醫療體系已經進入惡性循環加速崩壞了
在媒體推波助瀾下醫生形象愈來愈壞
病人學會動不動就告醫師
相對地對醫生不公平的判決愈來愈多
即使無過失也要你高額賠償
換我當病人也會想告啊

有時候也搞不清楚
是工作真的那麼讓我煩心
還是整個人生都陷入瓶頸了?
那天跟其他皮膚科醫師聚會聽到一個說法
「覺得人生沒意義嗎?那就生個孩子吧。」
還以為學姐的意思是有了小孩就會找到人生意義
答案卻是:「照顧小孩會讓妳根本沒時間去思考關於人生意義的問題。」
什麼跟什麼啊
我何必為了逃離這個火坑而往另一個更深的火坑裡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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