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這個行業跟業務一樣,上班或值班時務必要讓人找得到,但找不到的後果可不只是漏失一筆生意那樣簡單,嚴重起來可是會攸關病人性命。因此,通訊器材對我們來說極為重要。 

在我剛進醫院實習時,院方發配下來的是每人一只call機。實習醫師的主要(如果不是唯一)功能是做雜事,免不了被呼來喚去。護理師會先在護理站扯開喉嚨大喊:「值班intern咧,有人看到值班intern嗎?」無人回應,到小教室、備膳室瞧一瞧,還是不見人影,此時才會(很不爽地)照白板上留的今日值班實習醫師call機號碼,撥電話找人。撥通、留下分機號碼後,得待在方圓一百公尺內等待回音,不能隨意到各病房給藥或做治療,所以識相的實習醫師,白天都會待在醒目易找的位置,省去小姐們花時間精力call人的功夫。

一旦被call,敬業者數秒內便會回覆或直接從角落現身,有事卡住或存心偷懶者,卻可能一call再call依舊石沈大海。Call不到,多數護理人員就放棄了,拜託其他實習醫師當救火隊然後在心裡把那個名字劃上大叉叉,少數則卯起來全院廣播尋人,次數一多則該熱衷神隱的仁兄或小姐不免成為同屆名人。除非打定主意豁出去不在乎名節,正常人都會小心翼翼避免留下臭名,尤其在未申請專科前,口碑搞爛影響的可是一輩子出路。

於是,小小一只call機承載了實習醫師的清譽,碰到值班的日子,絕對機不離身,機在人在機亡人亡。Call機找人是間接的,從撥號、響起、聽到、回撥,這中間有太多出ㄘㄟˊ的機會,所以值班夜裡我手握call機入睡還不夠,中間一定自動醒來好幾次,檢查螢幕確認沒被call才能安心。即便如此,在婦產科值班卻差點晚節不保,雖然call機螢幕已顯示低電量,一念之差想說實習都快結束了能省一顆電池也好,結果居然就在半夜突然沒電,最後勞駕學姐跑來值班室喊人,待我蓬頭垢面趕到產房,小baby都已經生出來了(囧)。

關於call機有些浪漫小故事。

某學長值班時曾收到「5201314」的訊息,睡眼惺忪間,還奇怪這是哪兒的分機啊號碼這麼長,發現是「我愛你一生一世」的暗號後,內心暗爽不已。學長堅信那是愛慕者的告白,但聽聞此事者,包括我,都覺得這不過是個惡作劇罷了學長你會不會想太多。在小兒科值班的某一夜,我的call機亦出現了一組不認識的號碼,疑惑地回撥,那聲熟悉的「喂」竟來自之前在別科遇到、有點曖昧情愫的學長。他說行經小兒科護理站發現白板上寫著值班intern是我,突然想問個好。第一次明明在大半夜被call醒,卻感覺心花怒放。

Call機在我升上住院醫師未久,走入歷史,PHS取而代之。使用call機時的諸多不便跟限制迎刃而解,還多了個可全院傳簡訊、方便政令宣達的新功能,只是,也帶來不少新問題。

首先便是不分輕重緩急隨便亂打。以前嫌call機找人不方便,總會三思過後真有緊急需求或雜事累積到一定量再call,全面換成手機後,變成想到什麼都在第一時間打過去交代。若不幸身為當月行政總醫師,就作好PHS成天響個不停被call到死的心理準備吧。響到後來,每次又聽到那熟悉的鈴聲,厭惡感立即湧現,再仙音妙樂都被制約成魔音穿腦。說到鈴聲,在外科(一般醫學訓練包含一個月的外科)碰到開刀日,跟主治醫師併肩作戰十幾個小時是常有的事,這麼長的時間裡我自然是不停被病房護理人員騷擾,所跟的那位老師不但不同情,還嫌我設定的鈴聲太吵很嚇人,當時覺得他管太多,現在回想起來,外科醫師壓力那麼大,想圖個耳根子清淨就成全他吧。

另一個問題是全院門號相連只有末四碼不同,很容易撥錯號碼找錯人。如果有講到話,在第一時間發現打錯並不難,比較恐怖的是傳簡訊,寄出鍵一按便駟馬難追。某次傳群組訊息給醫師朋友們約吃飯:「6:30 tonight at大廳,don't forget. 」幾秒後笑臉僵掉,因為其中一位的最末碼被我搞錯了,而照同科部會連號的排序規則,那封簡訊鐵定會寄到她男同事那裡去(她那科幾乎沒別的女醫師)。這教訓顯然不夠,後來又發生一椿丟臉度更加登峰造極的烏龍,由於當時男友跟科內某老師的號碼很接近,某次我竟把情侶間肉麻噁心到不行的簡訊錯傳給老師!院內通訊錄一查便知發訊者是誰,所以兩次我都硬著頭皮再補道歉訊息過去,無法裝死。

接下來這個「問題」其實算福利。只要撥打對象是醫院群組的門號或院內分機,繳很低的月費就可以講到爽,當然工作時間忙都忙翻了,不可能拿手機來聊天,但如果是下班時段,公務PHS就成了好朋友間長舌或情侶間情話綿綿的最佳利器。在沒有PHS之前,用院內分機互打聊天也是省錢妙招,但老是佔線不免讓有正事要交代的人打不進來,只能偶一為之,時常這麼做可是會天怒人怨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手機不只扮演了讓感情增溫的紅娘,還能因此讓分機不再被霸佔,於公於私功德無量。

因為PHS系統收訊有死角又有干擾儀器之虞,三年多後院方又全面升級為GSM系統,也大手筆發給大家每人一台Nokia手機。雖然沒幾個月我就離開醫院、繳回公務手機了,無法提供什麼使用心得,但這五年下來,算是完整見識了台灣醫療界的通訊器材演進史,短時間內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劃時代大變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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