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班後跑到立法院週邊

心裡有那麼點羞愧跟忐忑

因為我並沒打算席地而坐

真正加入那些聲援反服貿的學生和民眾

但卻也不是抱著觀光或看熱鬧的心態

(所以我一張照片都沒拍)

反服貿這件事我當然有感

光看電視台的二手報導太過隔靴搔癢

我無法克制想去現場親自感受學子們創造歷史這一刻的衝動

 

沒待很久

我先在青島東路和中山南路交叉口站了十幾分鐘

那裡是靜坐人群的邊陲地帶

有個物資站和臨時設立的小舞台

像soapbox一樣供有意見想分享的民眾上台發聲

然後我沿青島東路在橫流人群簇擁下來到林森南路

算是脫離了抗議熱區

接著散步回台大醫院

在附近唸書加工作了將近十年

這路途我再熟悉不過

從沒預料到

有一天竟會用如此深沈嚴肅的心情去走它

幾乎像是在哀悼(mourning)

沿途景致如此震撼人心

我默默行進

試圖把所見所聞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關於服貿或說反服貿的論述夠多了

我只想簡略分享一下對整件事的感受

 

張慶忠強渡關山時我人在日本

3月18日回台剛好是學生佔領立院的日子

所以一開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經過一番惡補後

其實我覺得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整個狀況:「官逼民反」

先撇開服貿是否如馬總統說的利大於弊、重審是否有損台灣國際聲譽

張委員的作法本質上就令人憤怒跟唾棄

也已經賦予學生們群聚抗議霸佔議會的正當性

我不能接受批評學生們違法、癱瘓議事的指控

他們不是暴民、不是toublemakers

當政府所主導的所謂「民主」如此蠻橫不講理跟顛倒是非

民眾除了循相對不「乖」的方式發聲

難道要悶不吭聲地坐以待斃嗎?

 

現場

台灣年輕學子展見的組織自律和執行力完全將我折服

在青島東路上踽踽而行時

我和其他路人都是聽命於大學生們的指揮

「請大家繼續前進不要逗留。」「轉角不要站人,留出通道。」

稚氣未脫的面孔和聲線

明明該在寢室裡打屁閒聊、在社團活動室裡引吭、在運動場上嬉鬧

此時卻流露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那感覺有點詭異

但參與這公民運動的眾男女老幼

人人都毫無異議甚而是銘謝感懷地順從同學們發出的指示

是大人的無知無能卻讓這些孩子被迫成熟起來

一心想扛起將國家導向正途的重責大任

或許是小蝦米妄想對抗大鯨魚吧

這群小蟻雄兵所展現的團結力已經讓多數大人都感覺汗顏

 

我怎麼也想不透

就一身便服沒有任何識別標誌的他們

是如何妥善分工、人人堅守崗位、將資源(物資、人力、金源)極大化?

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通常會是一盤散沙

學生彼此間卻隱然有種不知從何而來、血脈相連的默契

以前我們總認為學運是過度理想化、象徵性大於實質性、有勇無謀且不成氣候的

此回學子們的表現卻幾乎可以說是可敬加可怕

不但有衝勁還想得很細膩

立法院場內的狀況無從得知

不過光場外佈局和人員安置己經讓我驚嘆連連

物資蒐集發放井井有條

定點工作人員星羅棋佈以確保動線流暢

甚至設立了規模不小的充電站供參與民眾免費使用

難免令人懷疑背後是否有高人指點

然而現場檯面上清一色由學生主持卻是事實

 

回想自己年紀相仿時在做什麼

還真令人羞赧愧怍、無地自容

順利辦個迎新宿營跟醫學營就在那邊沾沾自喜

總統大選前夕時

帶著阿扁旗幟上學便自認為關心國事、勇於表達政治立場

跟現今這些大學生、研究生所做的事相比真是連辦家家酒都不如

近幾年

年歲增長賦予我對政務的分析能力和主見

卻也同時讓我變得益發鄉愿與淡漠

從文林苑都更、林益世貪瀆、反核四動員、洪仲丘事件到馬王政爭

這一件件挑動社運者神經的事件和醜聞

都吸引我盯著談話節目不斷聆聽、分辨、思考

但除了在網誌上發發牢騷之外我什麼也沒做

甚至我常常連犬吠火車都懶

只想鴕鳥地窩在自己尚稱安逸的生活模式裡苟安

 

我相信頭腦不清楚的只有一小撮人

卻很不幸地剛好是掌權的那群

其餘民眾

即使知道何謂正義、能夠明辨是非

卻跟我一樣總是缺乏挺身而出的動力和勇氣

這個結構和情境:上位者人謀不臧而民間反抗力量又不成氣候

恰恰讓咱們一度引以為傲的民主走向腐敗

318事件讓我看到

台灣有這麼一群以社稷興亡為己任的可愛年輕人

願意在國家這艘大船即將偏離航道時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地奮力一搏試圖奪回掌舵權

以前以為這票人都在當宅男宅女、打線上遊戲、談情說愛、追星追劇etc.

錯了

當大人們滿腦子只有股市行情跟「來自星星的你」

小朋友已經在用道德良知和組織行動力寫自己的歷史

這讓我感覺既驕傲又慚愧

 

前天上班搭捷運

有兩個穿著制服、毛都還沒長齊的高中男生

也在那兒振振有詞地針對服貿議題高談闊論

我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

不管這次立院佔領如何收尾、學生訴求是否達成

這堂民主課的成效已然遍地開花

同學們的熱情、堅持跟付出

讓台灣人民看到、感受到、甚至親身參與到

原來透過自發性動員和網路串連

我們可以憾動無能政府和喚醒全民沈睡良知

這對即將成為主人翁的年輕一輩尤為重要

318事件將開啟他們關心國事的慣性

不再把它視為專屬大人、遙遠又鞭長莫及的事

公民教育自此深耕

台灣的未來也將因有全民參與而更加穩健光明

 

本人唸國中、小的時候

總是被迫製作毫無創意、八股至極的節慶壁報

什麼蔣公/國父誕辰、行憲紀念日、台灣光復節……

千篇一律的偉人像、青天白日滿地紅、秋海堂葉煩都煩死了

事隔廿幾年

這次

我在青島東路週邊看到好多讓人拍案叫絕的標語和海報

錯落黏貼且規格、樣式、風格全不一致

但也因此而顯得生氣蓬勃百家爭鳴

突然間我好羨慕啊

這一輩的年輕人懂得自由表達

說自己想說的話、罵自己想罵的人、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邏輯清晰又善惡分明

謝謝你們堅持做對的事

謝謝你們讓我看見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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