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昨天傍晚搭公車上班時

一同上車的人群中有一對母子

其中小男孩約莫幼稚園大班年紀

甫上車媽媽就眼尖瞧見後方第一排靠走道有個空位

催促兒子過去坐

一般小孩也就從善如流地攀爬上座了

這個小男孩卻大聲反抗：「不要！我不要坐，我要站。」

媽媽好言相勸

他還是不為所動：「我不要坐嘛，不要坐，不要坐，不要坐……」

小孩子也不懂得害羞

 恣意地以高分貝不停強調他有多不想坐下

吵吵鬧鬧間公車開動了

本來坐在靠窗位子的上班族男性別無選擇起身讓座

看著這場鬧劇的眾乘客都猜想

既然空出兩個位子來了

有媽媽陪伴這小男孩總算願意乖乖坐下了吧？

結果他還是很堅持：「我不要坐，為什麼要坐？我要站。」

媽媽開始不耐煩：「不行，你去坐著，站著你會跌倒。」

小男孩反駁：「我不會跌倒，這裡有欄杆可以扶，妳為什麼要說我會跌倒？」

在他蹦出這句前

我不曉得為自己不得安寧的耳膜在心裡翻了幾次白眼

並暗自祈禱以後別生出這麼無理取鬧的小孩

否則我可能會失態地直接在公車上賞他兩巴掌之類的

不過小男孩那焦急而略帶哭腔的辯解

讓我冷靜下來重新思考這整個情境

對呀

如果小男孩不想坐

又有自信可以扶得牢牢的不跌倒

為什麼一定要規定他坐下呢？

為什麼年紀小就沒有決定自己想坐或想站的權力？

為什麼大人要一口咬定小朋友沒有在巔簸行進的公車上站穩的能耐？

我突然同情起這個自主權被剝奪的孩子

無理取鬧的似乎不是他而是他媽媽啊

今天換作是我不想坐下卻被別人不分青紅皂白硬逼著坐

絕對爆跳如雷表現不會比小男孩文明到哪裡去

不過形勢比人強

幾秒鐘的僵持後

小男孩還是半推半就地被安置到座位上

媽媽見他總算平靜下來

趕忙進行機會教育：「以後遇到一樣的狀況，馬麻叫你坐，你就坐好不好？」

小男孩嘟著嘴不說話

媽媽繼續曉以大義：「你現在覺得不會跌倒，但如果司機北伯突然剎車的話，你不坐下就會跌倒啊。」

我幾乎以為這個故事就要以母親成功馴服逆子完美收場了

然而小男孩卻又突然爆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次我一點都不嫌他吵了

反而讚賞起這個還在困獸猶鬥的小小革命家

倘若我有小孩

老實說

我會希望他像這個小男生一樣

Challenge大人說的每一句話、給的每一項指示

而不是呆呆傻傻地無條件接受

台灣傳統式的教育向來要求絕對順從

不鼓勵提問和表達異議

往往因為孩子年紀小

我們就否定他有自己獨力思考、判斷跟作選擇的能力

但事實上大人基於保護和不信任的心態地再三越俎代庖

只會不斷消磨小朋友的自信和養成他們的依賴心

久而久之

奴性取代了一度活躍的童心和創意

碰到任何問題只會被動等待唯一的標準答案

不相信自己也能漂亮解題而且答案遠比制式版本要來得更好

幾乎每個人的童年都充滿被大人主導的無奈

嬰幼兒時期反正已不復記憶就不跟他們計較了

不過想必是像上頭喬治小王子一樣任由爸媽宰割

也沒辦法啊連生存和表達能力都沒有是要談什麼自主權

既然吃喝拉撒睡都要仰仗別人

也只好拿當玩偶被隨意玩弄跟拎來拎去交換了XD

然而等到孩子稍微大一點

發展出自己的個性、喜好跟自主意識

父母卻往往還是跳不開之前強勢主導的模式

在他們心目中孩子永遠是當初那個襁褓中的紅囡仔

不懂如何保護自己也無法作出任何明智決定

所以每件事都要插手簡直把小孩當成傀儡

父母親的浩瀚恩情和勞心勞力我們終其一生也無從回報

只是愛之適足以害之

在我看來

很多家長不但管太多還管得不對

雖然父母親吃過的鹽確實可能比孩子吃過的飯還多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永遠是對的

早生幾年贏的是經驗

卻不會直接讓長輩變得比後輩聰明

何況很多事情根本沒有對錯之分

比方說在公車上坐或站著實無關緊要

今天心情好即使滿車空位我也不見得想坐

幸好不會有人過來指責我有位子幹嘛不坐、坐著比較安全blahblahblah

小男孩卻得被迫坐下還真倒楣

大人除了愛倚老賣老之外

也總忘記價值觀念和遊戲規則是隨時代改變的

他們那套在過往時空下或許很吃得開

轉嫁到小孩身上卻極可能早就不合時宜

再說

從錯誤中學習是成長跟進步最有效率的方式之一

跌倒一兩次根本沒什麼

倒地後不曉得怎麼站起來才可怕

台灣權威式的家庭和學校教育體制毀了不少人

有一個極端被教養成毫無主見的媽寶

從選志願、工作以至於婚配對象都由父母全權決定

另一個極端則從小到大一路被指責處罰跟否定貶抑到信心全失

天賦能力完全無從發揮於是最終只能淪為魯蛇

而我－謝天謝地－沒有落入這兩個極端

表面上我跟乖順的媽寶很像

但不同點在於我並沒有被洗腦成功

我只是很快就抓到遊戲規則並順著它求生存

跟那些挑戰權威者一樣

我其實也對大人強制定下來的很多規則感到不爽

我漸漸發現大人也愛說謊跟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裡

思慮未必比我周全、見解也未必比我高明

可是因為看過太多質疑、反抗、逃脫者的下場

我很清楚跟大人討價還價只會惹來他們的惱羞成怒

完全討不到什麼好處

所以鄉愿的我學會默不作聲、陽奉陰違

反正最後結果出來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對的就好

我一點都不想回到童年

雖然總能贏得大人們的讚許肯定

那卻是用壓抑隱忍和指鹿為馬換來的

我沒有不快樂

不過回過頭去看

我的部份創造力跟彈性還是被扼殺了

所以我特別珍惜此刻能完全自己作主的成年期

也試圖透過積極探索這個世界：出國唸書、認識新朋友、接觸極限運動etc.

找回人生本來應有的寬廣和不設限

同時我也期許自己如果未來有機會為人父母

能夠從小就把他/她當個成人般尊重

不只因為這樣才不會養出充滿奴性或挫敗感的孩子

還因為傾聽兒童的心聲可以喚起我們這些大人早就喪失的童心

從而讓我們能夠學著用全新的角度去看事情

然而大人們要揚棄其本位主義終究不容易

去年十月份的Elle中文版裡有一篇Margherita Missoni的專訪

她是Missoni這個品牌的第三代傳人

憶及小時與外祖父母的相處

Margherta提到祖母時常帶著她逛街購物

但幼時的她始終無法接受為什麼左右腳一定要穿同一個顏色的鞋子

於是祖母總是兩個顏色各買一雙

好順遂她兩腳想穿兩個顏色的堅持

先扣掉可能沒這麼多錢可以用來買鞋的現實考量

應該很少有台灣家長能接受小孩想要兩腳穿不同顏色鞋子的想法吧

不過

有何不可呢？

Margherita之所以能擁有好品味、成功傳承家族企業、成為舉世聞名的名媛和名模

除了超強遺傳之外

後天不設限的教養肯定也扮演了一部份角色

孩子的想法難免天馬行空

但那正是它的可貴可愛之處

大人不宜輕易加以打壓

畢竟

你燒熄的可能是他未來成為設計師、科學家、表演者的熱情哪

話說回來

尊重和放縱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如何拿捏也是個非常重要的課題

畢竟養出個目中無人的小暴君或小天后也沒有比媽寶魯蛇好到哪裡去

只是教養過程中會碰到情況太多了

好像也很難給它下一個操作型定義

等我真的生出個小孩再來好好研究也不遲

不過假設就是以上頭那個公車裡發生的故事為例好了

我想我不會堅持要小男生坐下

既然他想站就讓他站

頂多叮嚀要抓好然後隨時準備在他快跌倒時扶一把

這不是寵溺而是教他學會為自己的堅持負責

說不定他真的就能站得穩穩的哩

那我會很開心兒子小小年紀肌力就夠強

以後我也不必再一上公車就替他張羅座位了

倘若後來真的跌倒

這個教訓會讓他以後上公車看到空位就自動去坐

而不是在那邊鬼打牆地一直跟我爭辯

後記是

今天上班我又遇到同一對母子了

很難不注意到他們因為小男孩從上車後嘴巴就沒閉過

媽媽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不但回應非常敷衍還不時夾雜「你很吵欸」的remark

高招啊先把全車人的心聲講出來就沒人有立場怪她了

突然

我開始有點能體諒她跟其他父母期待小孩「聽話就好」的心情

假使尊重換來的是終日不得安寧的十萬個為什麼

恐怕我最後也會爆炸忘了此時此刻在這裡信誓旦旦說的話……

當小孩很無奈但當媽媽更辛苦

在此預祝全天下媽媽母親節快樂喲~~~

(非預謀但結論居然有應到景欸真佩服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