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跟老公分頭吃早餐配批踢踢時

看到前主播林家琪生產的新聞

據說是有人在八卦版爆卦後

記者趕至內文暗示的台大醫院採訪

發現產房外看板上確實有符合林女條件的待產產婦

加上當天稍晚馬家大少爺和長媳現身醫院

讓這則始終未經當事人証實的消息可信度大增

 

看完這則報導我的心情很沈重

雖然從入院到進待產室可能碰到的閒雜人等很多

但以馬家人的低調

加上將臨盆的林家琪必然不若平時光鮮

會被想像力豐富的路人甲認出身份的機率很低

換句話說

那位爆卦的批踢踢版友十之八九來自台大醫院內部

不管是他/她是醫生、護理人員、行政人員或清潔阿嫂

這種見獵心喜跑到八卦版來爆料的行為

都非常令人唾棄和痛心

 

老公說:「如果妳在醫院難道不會做同樣的事嗎?」

(他最前面還加了一句「像妳這麼愛現」但我完全不同意

我只是對自己嫁了個好老公不低調而已哪有很愛現?)

「不會,」我答得斬釘截鐵,「因為在剛開板時我犯過類似的錯,從此這成了我絕對不會踩到的紅線。」

 

Liawu無名網誌的誕生只比我的台大醫院實習生涯早了一點點

那時每天部落格瀏覽人次頂多一百出頭

我有點把它當批踢踢兔個人隱板那樣地在經營

自認為會進來看的都是我認識跟認識我的人

於是也沒有仔細去思考過濾所寫的內容

某天我發表了一篇關於在走廊上遇到某位名人的網誌

彼時這位名人的夫婿在台大15C(VIP病房)住院

她日日探望而我又待在她會行經的護理站所以打過幾次照面

印象中那篇文章很短也沒寫到什麼

就只很無聊地評論了一下名人外表然後順帶提及她先生住院的事

我對名人之夫究竟生什麼病或其他醫療細節一概不知

自然也不可能透露任何細節

不過那篇文章一發表出去

立刻就有讀者好意但語氣嚴峻地提醒我

這樣的內容洩露了病家隱私

也違反了為醫者的道德

 

尚是醫界菜鳥的我面對這樣的指控

先是嚇出一身冷汗

隨後立刻羞愧到無地自容

十萬火急便把網誌裡的不當內容撤掉

以求將災害減到最低

一直到現在

我都很感激那位應該也是醫界同事的朋友

干冒忠言逆耳的風險對我直言不諱

如果沒有這一記當頭棒喝

恐怕我日後會持續把無謂的虛榮建立在損害病人權益上頭

相反地因為在行醫之初就深切體認到保密的重要

對這部份的道德操守我一直律己甚嚴

這不但是對病人的尊重

更是對這一身白袍的尊重

 

擔任醫療從業人員的我們

有非常多機會接觸到病人不欲人知的隱私

我始終記得當年在皮膚科實習時

一位漂亮年輕女病人輕解羅衫露出背上猙獰的蟹足腫時所說的話

她說她覺得這個疤很醜很噁心平常決不可能願意讓其他人看到

然而因為我是醫生、她必須讓我打針治療

所以女病人願意放心將病灶露出來而且不覺羞愧

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有一道聖光照到自己身上

醫學知識所能賦予的能量竟如此強大

它讓病人眼中的我們成為一種超然的存在

在感動之餘我深切體認到這份職業的任重道遠

而從醫者用以回報這股信任的最佳方式

便是用最認真最專業最視病猶親的態度去醫治病患

 

在後來十數載的從醫歲月裡

我遇過同樣令自己感動的場景

也經歷過不少不太愉快的醫病互動

然而我一直拿這個初入臨床醫學殿堂時發生的小故事來提醒自己

莫忘初衷

莫忘了當年白袍剛繡上「醫師」二字時的戰戰兢兢

莫辜負了病人勇於將不堪的病痛和脆弱在我們面前揭露的那份信賴

病人願意這麼做是出於相信專業

而在所有醫生所該擁有跟全力發揮的專業能力裡頭

最基本且務必做到的

正是保密(confidentiality)

 

如果我是馬家人或林家琪一定會對消息走漏很肚爛

為保護隱私

很多名人跟有錢人都會捨公立醫院而到私人或貴族醫院生產

今天他們明明花得起卻還是選擇了相對便宜台大

不就是看上這塊招牌背後代表的專業

結果台大內部人員卻連最根本的保密都做不到?!

我本人是沒在台大生產過

但根據身邊友人証言在這兒生產的經驗離「賓至如歸」很遠

即使明知產婦是自家醫生

有些產科行政和護理人員照樣擺臭臉、不耐煩

不過既然同在醫界我們自然知道臨床工作繁重時本來就很難和顏悅色

所以倒也能體諒而不會太受傷

只是如果換成對醫療體系不熟悉又正在陣痛中生心理都極度不適的一般產婦

肯定會希望生產過程中能被噓寒問暖、捧為上賓

但在人力吃緊的公立醫院這實在很難

「要不是對這裡熟又擔心生產過程會有什麼問題,我也不會想在台大生啊。」我的一個醫生朋友這麼說

 

其實不光是產科

台大醫院在整體就醫流程的便捷度和病人感受上都有不少為人詬病之處

雖然有設置意見回饋窗口也在努力聆聽改善了

但礙於難以解決的結構性問題:病患人數、空間及預算有限、專業上的嚴謹度和安全考量等

不可能真像服務業那樣一切以客戶觀感為依歸

然而因為台大被公認是台灣最好的醫院之一

民眾相信在這裡可以獲得最專業的診治

於是乎明明都已經在生病跟不舒服了

大家還是願意一大清早就來排隊搶掛名醫的號

然後再花很多時間候診、排檢查、在偌大的院區裡迷路

沒有漂亮輝煌的迎賓大廳、沒有設備新穎花俏的病房、沒有一呼百諾的服務效率

「專業」才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或許在就醫過程中民眾無法感覺呵護倍至

但絕對可以放心地把疑難雜症交給台大團隊

我們向來都以作為守護台灣民眾健康的最後一塊保壘而自豪

 

這則林家琪生產的新聞卻狠狠地打了我的臉

沒錯生產不是病

只是既然馬家自始至終都對外隱瞞媳婦懷孕的事

當事人不想讓這喜事曝光的意圖不言自明

就算他們沒這麼低調

也不代表因工作關係而知悉這項消息的人

有權越俎代庖到公開場合揭露此事

林家琪是公眾人物的事實並不影響她享有生子消息不公開的絕對權利

她和馬家想隱瞞這件事到底也並未侵害新聞自由或台灣人知的權利

爆料者雖然用「作了一個夢」「合太醫院」試圖卸去爆料所可能負的刑責

然而在道德層面上

這跟直接說他/她看到以及指名為台大毫無分別

一個應該謹守本份專業嚴肅地來處理病患問題的醫院成員

卻唯恐天下不亂地跑到明知有一堆記者像禿鷹般垂涎等待撿拾腐肉的八卦版爆料

意圖何在、良心何在、專業何在?

 

並非所有的爆料都罪惡

今天如果你恰巧探知了什麼公開後能有助於伸張公理正義的秘密

那麼勇於揭弊等於在當whistleblower

不但不違反道德還是功勳一件、美事一椿

然而爆這種跟名人住院、生產、得什麼病、做什麼治療的料

只是在滿足私慾享受大嘴巴帶來的快感和優越感

對群眾一點助益也沒有

同時間當事人的隱私卻被忽視和犧牲了

若這類就醫新聞是名人自己發佈或被狗仔及其他民眾撞見而不得不公開

那麼還可歸咎於伴隨著高知名度而來的原罪

醫療從業人員本是病人最不可能也最不需要防範的一群人

如今卻轉而成為爆料者

這叫求醫者情何以堪

以後又如何再信任跟尊重我們呢?

這位爆料者或許只是一時愛現、欠考慮、未必有惡意

但會犯下這種輕浮又沒有同理心的錯的人

我認為根本就不具備擔任醫療從業人員的基本素養

 

類似情事不是第一次發生

林依晨腦瘤開刀的消息是護理人員說出去的

過去亦聽過不只一則醫生或護理人員趁病患被麻醉昏迷時在刀房裡嬉鬧拍照並上傳社群網站的新聞

顯見雖然多數醫界同仁都知道保密的重要

卻還是有少數害群之馬沒把病人隱私和自己的職業道德當一回事

老實說執業至今我治療過的名人十隻手指頭數不完

但我一點都不會想拿出來炫耀、說嘴、閒嗑牙

人皆有說三道四的慾望

然而當它跟用以安身立命的行醫原則有衝突時

該犧牲誰該服膺誰再清楚不過

尤其在皮膚科常常會碰到患部在隱私處的情況

一旦醫師的保密度受到質疑

則病人不只在露出病灶時扭扭捏捏

病情陳述也肯定避重就輕影響到最後的診斷和治療

良好醫病互動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

醫生相信病人提供的病史和醫囑順從度

病人相信醫生的專業包括絕對保密

 

老公說如果是律師未遵守保密原則把客戶隱私洩露出去

會遭到律師公會嚴懲甚至吊銷執照

我認為這個遊戲規則訂得非常合理也保護了雙方

律師因而更可能得到客戶的和盤托出

客戶也不用害怕在據實以告後會被反將一軍

相較之下

醫界對洩露病情者卻尚無嚴加譴責的共識

長久下去不只非民眾之福

對咱們的專業形象肯定也是個致命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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