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剛發現懷孕時胚胎不過一粒黃豆大

產後需求還遠在天邊哩

但如果要去住月子中心

勢必得提早參觀、比較跟下訂

於是

「月子要去哪裡做？」便成了首要考慮的問題之一

媽媽七早八早就報名當我的專屬月嫂

不過怕母親大人太累

加上很多朋友都說住做月子中心很爽

是故我對月子在家做仍舊感到遲疑

媽媽聽了居然有點傷心

「妳是擔心我月子做不好嗎？」

我再三強調是體恤她忙不過來

媽媽立刻提出有力反證

說連在欠缺奧援的國外她都可以每天一隻雞提來提去幫我姐做月子了

「在台灣做月子，」吾母信心滿滿地說：「太容易了！」

眼看媽媽是如此真心誠意要幫我做

此事也就這麼定案了

後來想想在家做好處多多

至少空間大、環境是熟悉的

整天憋在月子中心的小房間裡多無聊啊

那邊據說會提供產後課程也有醫護人員隨侍在側

不過前者本人生性閉塞不愛參加團體課程

後者自己是醫生相對不需要他們的協助

所以這些服務對我來說有點多餘

至於很多朋友恐嚇我的「帶新生兒很辛苦」、「晚上都不能睡」云云

總之後來也都是要面對逃避那一個月有差嗎？

再說習慣了寶寶窩在自己肚子裡片刻不分離

生出來之後即使過夜我也捨不得把她丟給嬰兒室

等於花了育嬰費又沒爽到太浪費了

唯一苦惱的是如果照原計畫產後至娘家做月子

代表老公只有下班後才能過來跟我們短暫相聚

這似乎剝奪了他跟小孩的相處時間

而且一個月下來我絕對會想死老公了

(然後也非常擔心他一個人獨居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

(朋友聽到都很羨慕我們感情好「我巴不得老公離我愈遠愈好」)

像是聽得見我的心聲似的

媽媽後來主動提議把做月子地點改到我家

對我來說這樣的安排自然更為舒適

即便在娘家住了大半輩子而搬出來不過幾年

現在偶爾回去反而待不習慣

更重要的是在自家做月子不必被迫與老公分居

大大減少了我的心理壓力

不過第一時間我不好立刻答應

因為媽媽幫我做月子跟帶寶寶已經夠累了

又得每天提著食材通車往返徒增辛勞

而且吾父的飲食起居就沒人照料了

兩相權宜之下

一方面是媽媽聲明在哪裡做月子對她跟我爸來說沒差

二方面是害怕產後憂鬱上身還是先以自己開心為重

最終

還是自私地選擇了請媽媽來我家

產後在禾馨民權住了三天

接著就開始了成日在家閉關的「做月子」生活

典型的一天是這麼渡過的：

新生兒無日夜之分每隔兩、三個鐘頭就討吃

故要起來親餵母奶的我也沒所謂「幾點起床」

大約早上八、九點左右自己找個空檔吃早餐

這一餐比較隨性都是水果啦、優格啦、紅豆湯啦、麥片啦(從害喜變得討厭它後我終於又重新愛上麥片了)可以把肚子填飽就好

媽媽大概十點到十一點間會過來

接手照顧小孩讓我稍作休息

再趁寶寶睡著時準備吃的跟整理家務

除了拿吸塵器吸吸地板外她什麼勞務都不讓我碰連洗個碗都不行

我們會在下午五、六點左右一起幫女兒洗澡

(週末假日則由我和老公來洗)

晚餐後媽媽大約待到九點多離開

同時拎著大部份為尿布的垃圾和廚餘放到樓下的垃圾集中處

接著就留下我獨自應付寶寶直到老公回家

晚上能睡多久要看運氣

運氣好的話得起來餵兩、三次的奶

運氣不好的話不用起來因為根本沒怎麼睡

由於跟產前四處趴趴走的生活模式差異太大

一下子不能上健身房了也沒班可上跟個廢人一樣

以致於頭幾天我過得著實焦躁心慌

甚至考慮要在產後兩週就回去上班

不過媽媽一直警告我月子沒做好的種種壞處

加上自己也發現產褥期間身體狀況尚待修復

肚子還是很大

惡露滴滴嗒嗒

漏尿情況甚至一度比產前更嚴重

走路方式一時改不過來仍舊像隻鴨子

所以後來決定還是乖乖把月子做滿再復工

此外我也不斷安慰自己

人生裡有幾次做月子的機會呢？

不如好好把握這段放空期徹底休息

並好好享受這懷胎九月後得來不易的親子時光

能夠這麼想之後

我就轉而定下心來擁抱新生活了

如果說新生兒的生活是吃跟睡

那麼產後母親的生活就是吃、擠/餵奶跟想睡不能睡

因為希望發奶成功所以產後我餓了就吃

完全把身材一事拋諸腦後

吾母雖非專業月嫂

但對烹調月子餐頗有鑽研

還買了食譜隨時參酙變換食譜

一個月來我不曉得吞進幾隻雞、幾隻豬腳、幾副豬腰和豬肝、幾鍋魚湯、幾帖四物……

以前沒節食不過至少運動量大

現在變成籠中鳥卻不斷進補

好處是我真的奶量充足把女兒餵得白白胖胖

壞處是產前不覺得有胖到結果產後變成歐巴桑

從前我不知道產後恢復神速有什麼了不起

等到自己被鏡中影像嚇到後

才發現生過小孩要不變大嬸實在很難

話雖如此我對身材變豐滿其實沒有太緊張

如果不是懷孕生產這輩子我也沒機會嚐到大胸脯加水桶腰的滋味啊

只希望接下來飲食不要那麼補再搭配適度運動後

能夠慢慢把多出來的肥肉給甩掉

餵母奶的部份感觸已分享在胸部乃身外之物

我並未設定要餵多久或一定不能餵配方奶

身旁的人(其實就是媽媽跟老公)也沒給我任何壓力

但或許正因為心情輕鬆不強求再加上還算有資質

奶量大致追得上寶寶食慾且中間也沒發生乳腺炎之類的慘案

單吃母奶寶寶頭一個月內體重就爆增了1.5公斤讓我好有成就感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每天親餵加擠奶花掉非常多時間

常常才餵完擠完沒多久寶寶扭來扭去猛撇嘴暗示她餓了

也因為想親餵所以半夜非得起來當人肉餵食器不可

不能像餵配方奶或採瓶餵的媽媽們由其他幫手代餵然後自己繼續睡

於是成日頂著代表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然而對我來說

餵母奶這月子期間最重要的人生新功課是權利而非義務

我始終抱著躍躍欲試、迎接挑戰的態度在面對

開心能從中學習也好奇自己有何能耐

所以再痛再累我都不曾把它視為一項苦差事

而是別人搶不走、專屬於我們母女的親子互動

光是擠奶從一滴一滴變成噴奶柱就讓我高興老半天

女兒吸吮吞嚥時滿足的表情也百看不膩即使一天要餵上好幾個鐘頭

如果這中間一度有任何難熬之處

在輕捏女兒白胖小臉的那一刻也早化為烏有

關於「生完小孩後再也沒有一覺到天明」這個說法

懷孕期間就有非常多過來人警告過我

是故本人並沒有把產後生活想像得太過美好

把寶寶帶回家的頭幾夜她表現優異

一個晚上我頂多起來兩到三次讓她吃約半個鐘頭的奶

完全不需要哄女兒就又沈沈睡去了

等於我的睡眠時間只是被打斷但並沒有短少太多

這對先前在醫院值班早練就可快速在睡眠狀態進出的我來說一點都不痛苦

某夜女兒甚至吃一次奶就撐了四個多鐘頭

讓我喜出望外想說大概是中樂透了生出第一個月就可以睡過夜的嬰兒

只是好景不常

女兒漸漸顯露小惡魔本質開始選在大半夜展現充沛精力

吃完奶後依舊張著大眼跟我的睡眼四目相接

小手小腳揮來舞去一點都沒有要去見周公的意思

她其實沒哭也沒吵

但光是那兒哼再加上扭動就讓我無法撇之入眠

只能變換各種抱姿並適時起來走動嘗試培養小人兒的睡意

每次將似乎已睡著的她放回小床再躡手躡腳摸黑回大床準備呼呼大睡

不到一分鐘耳邊又響起她微弱的嗚咽

音量雖小但叫醒我的能力遠比震天價響的鬧鐘還強

聞之我立刻彈起

然後再繼續哄睡、放床上、再哄睡的無限循環直到她累癱

母愛再強大也難以抗衡睡眠被連續剝奪的痛苦

每次呵欠連連依舊搞不定手中這個小生物時

無名火都會忍不住從心底竄上來

後來聽朋友分享做月子期間都跟著小朋友吃睡

我才醒悟是自己不知變通

胎兒在子宮裡沒有日夜之別

硬把這後天養成的習性強灌在剛出世沒多久的她身上本來就不合理

該因時制宜改變作習時間表的人是我

反正做月子期間白天閒閒沒事

我學著儘量在餵奶間找空檔補眠

不再把時間拿去看電視、滑手機、使用電腦

這才稍微彌補了夜間因照顧寶寶而損失的睡眠

即便如此每到夜幕低垂時分

「不知今晚女兒乖還是不乖」的恐懼感仍舊會悄然襲來

若答案揭曉小人不想多睡

我也只能捨「睡」相陪責無旁貸

唉一直以為脫離學生跟住院醫師身份後睡眠就不再奢侈

看來有了小孩後「睡不飽」又會再重新附身個好幾年啦

傳統做月子有諸多繁瑣的規範和禁忌

篤信科學的我當然不會照單全收

沒道理的像不能洗頭洗澡、喝水、吹風、碰冷水等說法

我完全當它在放屁

產後第一天就大洗特洗、水照喝、電風扇冷氣照吹

到做滿前也溜出門好幾次：自己回診、帶寶寶回診、報戶口、去Costco採買、出席滿月酒

幸虧是自己媽媽在幫忙做月子很好溝通

做這些違規動作並沒有被數落也不需要偷偷摸摸

而有道理的禁忌像不吃生冷、儘量臥床、避免蹲下等等

我沒鐵齒地刻意去違背但也很難完全遵守

比方說媽媽一直要我能躺就不要坐、能坐就不要站

啊都已經沒辦法出去運動了再躺下去是要我直接變一株植物嗎？

不過後來發現怎麼持續漏尿有點被嚇到

我才乖一點把坐跟躺的時間拉長

此外媽媽還跑去中藥行買了四物來熬、顧腰骨的黑粉末要我沾著食物吃

雖然不信也不愛吃中藥基於孝順我還是吃下肚

總地來說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智慧

扣掉太迷信的部份還是有其參考價值

不說別的光是讓產婦有所忌憚不敢逞強到處亂跑就是美事一椿了

前面提到害怕產後會憂鬱是因為剛懷孕時

種種失控的生理轉變曾一度讓我陷入低潮

雖然只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很快便調適過來

卻也足以讓我發現自己的心靈沒有想像中堅強

而懷孕生產對生心理的作用又是何等巨大

以前媽媽總說小孩生出來那麼可愛高興都來不及了她不懂為什麼有人會憂鬱

在親身體驗過後

我卻完全能理解生產確實可能對心理帶來負面衝擊

渡過剛生完頭幾天的興奮期後

有一陣子我幾乎每個晚上都以淚洗面

不似其他產婦是因為擔心照顧不好小孩、覺得沒有獲得足夠支援、月子期間婆媳相處等而憂慮

我難過的點主要有三個

其一是無法適應身份一夕間從孕婦變成一般人

把九個多月來血肉相依的寶寶給生出來使我感到極度空虛

其二是回憶起懷孕期間尤其最後待產時與老公的互動：

每次從床上起身都撒嬌要他推或拉我一把

一起窩在沙發床上看電視然後我指著肚子告訴他寶寶正在動

頂著大肚子一起逛Costco並想像孩子生出來之後坐在推車上多麼可愛……

這些兩人世界才有的甜蜜都隨著寶寶出生成為再也不可能重溫的回憶

(打到這裡我眼眶居然又溼了)

其三是經歷如此重大的人生事件讓我腦中不斷縈繞關於生生死死的思慮

繼而衍生人生猶如南柯一夢、快樂幸福稍縱即逝的感慨

連哭數日後我開始擔心老公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他的反應倒是挺淡定

不至於置之不理但也沒煞有介事地安慰我

只說「妳想想看以後我們可以帶著女兒做好多事多開心多幸福啊」

畢竟從交往、結婚、懷孕到生產

每次邁入下個階段的前後我都會來一次依依不捨加杞人憂天

所以老公早習慣了我這樣的情緒起伏也知道如何應付

確實

後來忙著當新手媽媽便自然把心思轉移開來

不再老是沈溺在那些負面念頭上

而距離生產日一久我也慢慢接受了自己不再是孕婦的事實

這真是太奇妙了明明大肚子帶來那麼多不方便和不舒適

卸貨後我卻瘋狂留戀體內有個小寶寶的狀態

只能告訴自己反正近幾年內還有機會再當孕婦

我就先安份做個正常人吧

寫了這麼許多

其實這篇最重要的目的是感謝我媽

自出生以來我就一直跟姐姐與妹妹共享母愛

很少有機會長時間與媽媽獨處

只有五年前她到英國找我時曾同住了一個月

母女倆朝夕相處同吃同睡

一起省錢不坐地鐵把倫敦踏遍

一起貪小便宜四處買打折衣服

那也成為了我日後不斷回味的一段珍貴回憶

這次懷孕生產又讓我理直氣壯贏得了母親大部份的關注

雖然我始終就不是個太黏膩的孩子

若是父母太過噓寒問暖我反而會覺得煩

但遭遇生兒育女這麼重大且獨自應付不來的事件

媽媽不惜成本的全力付出顯得彌足珍貴

尤其由她來幫忙坐月子等於我們這整個月都休戚與共

而剛好這胎生的又是女兒

我一邊領受媽媽對女兒無私的愛

一邊感覺著自己對女兒的愛也正源源不絕地氾濫成災

我想像卅六年前媽媽生下我時

必然也是如我今日這般雀躍欣然

當我啼哭不止時

她必然也是萬分不捨地擁我入懷

察看尿布溼了沒、擔心我是不是又餓了、衣服穿得夠不夠溫暖……

跟現在聽聞女兒哭聲時我的反應如出一轍

時空仿佛瞬間倒流

從媽媽抱著外孫女的表情、語言和肢體上

我清楚看見當年她如何對待襁褓中的我

即便我本來就在那個場景裡但卻幼小到根本不復記憶了

而在許多許多年以後

當女兒長大成人

嫁了個愛她的好男人

生下跟她小時候同樣可愛的寶寶

我當然也會從懷孕至產後一路照顧她、支持她

並視如己出般地愛護著小外孫或小孫女

很慶幸自己是在家由媽媽幫忙做月子

倘若換成到做月子中心渡過產後第一個月

或許日子過得更輕鬆更舒服、膳食變化更豐富、晚上睡得更安穩……

但這些全部加起來

也抵不過三代親情傳承帶給我的感觸那般珍貴

古早婦女的產後照料本來就是由家中長輩負責

月子中心、到府月嫂、外送月子餐等

是現代人不再與家族同住而長輩也未必有能力跟意願做月子後

才應運而生的服務

大家趨之若鶩覺得好專業好方便好省事

殊不知卻讓月子這段應該充滿愛和親情交流的時光

變得既冰冷又商業化

損失的遠比得到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