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這是一個不知道該說好習慣還是壞習慣的習慣
我看病通常會去注意病人的生日
報history時首要點明的是性別跟年齡
這是醫學生時代就訓練成的反射
不過從來沒人要我們管病人的生日星座這類的
「跟病情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可以想像那些道貌岸然的教授們一定會這麼說
然而看門診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件制式而沒有人情味的工作
我眼裡見到的不是病
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你有算過一天裡頭會跟幾個人交談嗎？
扣掉短暫的「請、謝謝、對不起」不算
有來有往的談話對象就只剩千篇一律的那幾個同事跟家人
連朋友可能都一個月碰不到幾次面、講不了幾次電話
這世界看似人聲鼎沸嘈嚷不堪
但真正與自己有連結的人幾希
何等幸運的我
一天下來卻有近百個聊天講話的對象！

是的你會悻悻地說他們都是病人
病人就不是人嗎？
我喜歡注意病人的生日
因為生日對大部份的人來講是件重要的事
再如何低調不愛慶祝的人
碰到自己生日那天不免仍偷偷期待有什麼異事會發生
生日是屬於每個人私有的紀念日
很熟悉很重視你的朋友才會知道這天並記在心裡
我留意病人的生日就像我叫出他們的名字一般自然
那是這個人的一部份
病人不該被簡化成一串病歷號碼或一組床號
他們都是有名有姓有生日的
而注意生日也帶來一些溫馨互動
雖然這不是當初我瞄他們出生日期的目的
但假如患者的生日在不久的將來或甚至是當天
我一定不會吝惜說聲生日快樂
這出其不意的祝福會讓原本緊繃的臉漾起驚喜笑容
屢試不爽
有時則會發現這位患者的生日跟我認識的某人同一天
像上次就碰到一個與郭富城同樣生於10月26日的男生
我並沒有多講什麼
但在發現的同時不免油然而生一股親切感

那天看診碰到一個可愛的女生
一開始我還沒來得及瞧病歷上記錄的生日
注意力就被她此次看診的主訴—只長在左臉頰的痘痘—給吸引去了
我們兩個為「痘痘為何只長左邊」這個問題討論許久
始終沒得到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空檔來了
我這才發現她竟跟我同月同日生哪！
「妳跟我生日同一天耶，巨蟹座對不對？只是妳小我一歲。」
「嘩，真的？！」她是個反應很激烈的女孩，「那妳好年輕就好有成就唷。」
我笑著說沒有啦
心裡也真遲疑當個小醫生算得了什麼成就？
「那妳一定是好人，因為這一天生的都是好人。」女孩子一面笑一面說
我附和：「對啊，我是好人，妳也是。」
同月同日生這件事讓我們距離整個拉近了
後來聊到要不要為了痘痘吃藥
她問我假如計畫懷孕有沒有關係
我大吃一驚：「妳結婚了？」
她舉起左手對我閃了閃無名指上的戒指當作回答
我說自己一向不信戒指，「很多人沒結婚不也隨便戴？」
話題又回到懷孕上頭
女孩很興奮地對我說：「妳知道嗎，我打算生一個巨蟹座的女兒，因為巨蟹座真的好，我都算過了唷，要在十月懷才行，所以我們還有一個多月的治療期。」
要不是外頭等的病人還一大串
我真的很想再跟這個同月同日生的女生聊下去
離開診間前她說改天再來看我
我說妳下次來我可能就出國了
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倒是信心滿滿：「沒關係，有緣就會再見面的！」

我之前就說過很珍惜這個幫助別人還有錢拿的工作
而這些日子以來
雖然一度被連看七個多小時的車輪戰摧殘到隔天喉嚨發痛差點講不出話來
卻由衷愛上這種一邊看診一邊還能交朋友的工作型態
當然我所指的並非那種交換電話號碼MSN的「交朋友」
畢竟醫病關係還是有所分際不可胡來
我只是儘量把每一段問診處理得像朋友間的交談
專注地聆聽、感同身受地去設想
寧可讓病人覺得沒威嚴也不要讓他們有問題不敢問、有事不敢講
我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
行醫這條路上我還在學習
我的專業知識可以解答疑惑、醫治病痛
但同時病人也被我視為老師
我會鍥而不捨地從問答中找出患者的病因跟癥結
即使這些資訊往往對之後的處置用藥並無影響
這是我在診間常說的話：「我幹嘛跟你扯這麼久？其實，要治好你的濕疹一點都不難，擦擦藥一定會好，只是病因不去除，好一陣子馬上就又復發了。」
如果患者看起來有點幽默感我還會加一句：「雖然跟你講話很愉快，而且你回來可以增加我們的業績，可是我並不想再在這裡看到你。」
當然或許有些病人根本懶得花時間跟我講這些
他們期待的是販賣機式的速食交易
—進來病灶看兩眼就揮揮手叫你離開拿藥走人—
這才叫妙手回春的神醫啊問那麼多幹嘛……
對不起我一輩子都到不了這種「神」的境界
其他科醫師或許很難想像看皮膚科門診真的很像當偵探
需要抽血、切片、影像檢查才能下診斷的終究是少數
在皮膚科仰賴的還是最基本的病史
可是病人不會知道哪些線索是相關的哪些只是巧合或根本不重要
所以當醫師的得要循循善誘才能理清頭緒抓到兇手
我寫過一篇假想自己去看皮膚科醫師的網誌所以是潔顏油的錯？
其實真正的看診過程大抵便是如此
(我臉上的紅疹真的在換掉潔顏油就不藥而癒了呢
果然皮膚出問題還是非得「看醫師」不可)
要不是話講太多有口乾舌燥的困擾
我對這個宛如衙門辦案的清官角色可是全然樂此不疲

在整個住院醫師生涯中
我跟過無數個門診
觀察過好幾位老師與病人的互動
終於我也可以獨當一面建立屬於自己的風格了
沒刻意思量要走哪種路線
自然而然就是會找到一個最舒服又最不愧對良心的模式
這模式—簡單來說—就是會注意到病人生日的模式
當然我必須感謝目前的工作環境可以允許此種歐巴桑閒話家常式的看診
如果是一節上百人的那種診
我恐怕也不得不往販賣機模式靠攏吧

ps.遇到同月同日生小姐之後我恍惚了好一陣子
連小我一歲的美眉都結婚計畫有小孩了
怎麼自己還滿腦子周遊列國、女兒志在四方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