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熱之後

晚上九點多下班時等公車的站牌週邊

開始集結著一群身著短袖衣褲顯然是剛運動完的大學生

沒竊聽的意圖但並肩擠在候車中島上實在很難抵擋飄過來的音浪

那天我就聽見一個小男生這麼說:「練球當然就是為了要上場啊。」

見同伴沒有立刻回應於是他又自顧自地再強調一遍:「不上場的話幹嘛練球?」

 

一邊咀嚼這段話我一邊上了公車

卻想起了前幾天自己作的一個夢

夢裡我跟其他同學一起坐在大教室

住院醫師時代很景仰的一位皮膚科老師上了台

一字未發拿起粉筆便洋洋灑灑地開始板書

很快地黑板上佈滿猶如天書的數學式子

老師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們微笑

我心知肚明下一步他就要點人上來解題了

而身為好學生的我不但極可能被點到

若點到了更是絕對只能漂亮破解沒有犯錯的空間……

還好在還沒被點上台之前我就醒了

醒時猶一身冷汗、心有餘悸

幸好這一切只是個夢哪

我早已脫離了需要被不斷考試、比較、衡量的學生時代

 

明明就不當學生很久了

這些年來所作的惡夢裡

與考試、比賽、當眾抽問等相關的依舊佔了很大比例

不是沒準備、腦袋空空、一問三不知就是時間不夠怎麼都寫不完

然而在我負笈從師的歲月裡

這些力從不心的事不敢說未曾發生但絕對寥寥可數

多數時候

我都一如那個在公車站旁大發豪語的小男生

躍躍欲試且面無懼色地要打贏每場戰役

養兵千日不就為了用在一時

如果不是為了應付考試

為了拿第一名

為了拼上第一志願

誰作興把大好時光花在啃書、寫作業、反覆做練習題?

 

學生時代的我倒也不是那種眼裡只有分數和名次的討厭鬼

我只期許自己發揮到最極致就好不愛跟人比較

也會適度把時間精力分配到課業以外的事物上頭

不過

好成績和好學校仍舊是引領我不斷前進的那根蘿蔔

那種不忮不求僅為真知而讀的境界離我還遠得很

而從後來不斷騷擾我的那些惡夢看來

當年自認為輕鬆愉快的求學歷程其實還是帶給我無比沈重的壓力

表面上每次考試都是我耀武揚威、獨擅勝場的競演台

大家都認為我不會失敗

而我也確實鮮少失敗

但在內心深處我比誰都怕失手

揹負著盛名之累的我

並沒有特別聰明、特別厲害

於是只能用一百廿分的努力去避免那恐將承擔不起的挫敗

換言之

我是靠暗地裡把自己繃到很緊很緊

去換取上場時的氣定神閒

 

「上場」不可諱言地自有一股魔力

不管你是唯一主角或僅為團隊中的一員

當手上掌控著球、當鎂光燈聚焦在身上

那個時刻你會覺得自己變得好巨大

而過去日以繼夜無人聞問的付出

無論是寒窗苦讀或揮汗鍜練也似乎都因這一刻而有了意義

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倘若得失心太重、一心逞勝求表現

那麼一旦在場上表現不佳

或未獲教練器重上不了場

或上場了卻拿不到球

也極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失去了再精進的動力

 

這正是我聽到小男生說他是為了上場而練球時

心裡在替他擔心的

對一個年輕氣盛、好大喜功的少年郎而言

捨我其誰的氣魄和自信似乎值得鼓勵

會積極爭取上場表現的機會也是人之常情

但到了我這個年紀

就會知道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一心把目標放在上場、爭勝、成功必定在我

最後的下場極可能是自廢武功

也別講太遠就繼續說打球這回事吧

大學時代的體育健將很多在邁入職場後便高掛球鞋球拍任由身材走樣

只有少數人能練習不輟將它當成終生志業

這中間的差別並不在出社會後的際遇、工作性質、家庭狀況

而在於是用什麼心態在面對運動這件事

如果只為上場比賽才練球

那麼一旦失掉舞台自然也就沒了動力

 

同樣的

只為了考試才唸書

那麼畢業那天恐怕就是一個人智識的頂點

只為了討好父母才學才藝

那麼獨立後就永遠不會想再跨出自己的comfort zone了

不可諱言地人皆有惰性

一開始總要有個能讓我們起步走的外來誘因

但在過程中務必要能獲致本質上的單純樂趣

那才是真正支持我們自給自足堅持下去的關鍵

我一度也擔心會否在離開醫院後就頹廢度日

結果

雖然從此對進修皮膚科學懶洋洋卻也沒混吃等死

去英國留學、加入TutorABC、上烹飪課、學snowboard和潛水etc.

我很努力不讓人生因為失去戰場就停滯不前

 

我會懷念過去焚膏繼晷的歲月嗎?

老實說偶爾還是會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能用自在步調緩慢前進的現在

可以挑自己真正有興趣的事物來學習不必照單全收

想休息就休息不必牽就排定的考試時程

現在的我就像一個退役球員

少了掌聲光環

卻也不再需要為每次上場苦練、精進、一心求克敵

不必再忍受身處戰場時的緊張、腿軟和隱隱腹痛

那些伴隨著把馬力開到最大而來的快感和痛苦

留在夢裡溫習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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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aw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