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唸國小低年級時

有次美術作業是全班每個人都要交出一盞花燈

也忘了為什麼不在課堂上由老師指導我們做就好

總之為了應付這個作業

爸媽陪著我以及同樣必須交花燈的姐姐

在前一天挑燈夜戰到好晚好晚

一開始自然是野心勃勃

幻想可以做出活靈活現的某種可愛動物

無奈花燈製作遠比想像中困難多了

光是把竹枝用燭火燒出適當曲度又不能折斷已經不容易

還得用鐵絲組合成堅固不坍塌的立體結構

接著再把脆弱的玻璃紙平整糊上去

別說才十歲不到的我跟姐姐了

連爸媽都被這天外飛來的作業搞得灰頭土臉

失敗了n次後

所剩無幾的材料已然不夠做出任何像樣造型

睡眼惺忪、無技可施下

只好厚顏無恥地隨便搞出個幾何結構

再黏上皺不啦嘰的玻璃紙

草草結案

我的那盞花燈

竹枝構造大概長成下面這樣：

枝條間糊上鬆垮垮的黃色玻璃紙後

爸媽說：「妳就跟老師講這是顆楊桃吧。」

隔天醒來

我多麼希望出現童話故事般的情節

那盞蹩腳花燈已被仙女變得美侖美奂

無奈晨光照耀下它還是跟昨晚一樣破爛

但無論如何有總比沒有好

我把自我催眠是楊桃的花燈裝在塑膠袋裡

一路遮遮掩掩地到了學校

原本還抱最後一絲希望

想說既然花燈製作如此困難那其他同學的作品也好不哪裡去吧？

結果我錯了

放眼望去左一隻金魚、右一朵荷花

專業得不得了

相比之下藏在我袋裡的「楊桃」直如垃圾

我默默縮在角落不敢加入大家的談話

深怕別人會問及「那妳的花燈呢？」

從小我的自我要求就非常高

考試永遠準備充份

作業永遠寫得盡善盡美

習慣了只要努力付出就有收穫

偏偏這次竭盡心力還是只做出如同虛應故事的成品

我覺得好丟臉也好生氣

一直捱到打分數的那一刻

逼不得已才訕訕地從袋中拿出花燈來

在老師疑惑的眼光下

我囁嚅解釋：「這是楊桃。」

向來疼愛我的她臉上泛出了一抹同情

很快打了個低空飛過的分數就放我走了

國小時代的記憶留存不多

這件事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

正因為它深深打擊了我的自尊心

得分紀錄不再完美還在其次

最讓我憤憤不平的是

明明大家都心照不宣

那些被打高分的花燈不可能是小學生憑己力做出來的

師長卻默許或甚至暗示我們回去跟家長討救兵

畢竟如果不這樣

哪來那些足以代表班上、學校參加花燈競賽的作品？

於是這項習作最後淪為家長花燈製作大賽

幸運者只要把材料交給爸媽再開口指定想要什麼造型的花燈

便不愁沒有漂亮成品可以帶來學校炫耀

至於家長不擅此道者如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數年後我唸到國小高年級

這次的作業變成做香包

雖然吾母對縫紉頗有一套可我並未求助於她

花了一整個禮拜天發想、打版、縫合

最後做出了一個娃娃造型的香包

老師對此作品甚為讚賞

給了高分又選它代表班上參賽

由於其他參賽作品有不少是由家長捉刀

我本來不抱得名期望

結果這娃娃香包最後居然殺出重圍得到名次

讓從小自認只會唸書而手藝不佳的我獲得極大鼓舞

(不過沒有大到從此往香包界發展就是了XD)

也清空不少先前做花燈失敗所種下的陰霾

國小六年下來我累積了數不清的獎狀

心目中最珍貴的絕對是香包比賽得名的那張

生了孩子後我更常憶起兒童時代的事

心境也從單純的懷舊

延伸為思索自己想給女兒怎樣的童年

脫離國民義務教育很久了

但我猜想在這麼多年以後

校園裡依舊充斥著需要家長出手的作業和活動

家庭和學校教育是該有一定程度的銜接

我想我不會排斥適度指導兒女完成學校作業

也樂意以家長身份參與學校活動

畢竟老師和父母間若有暢通的交流管道

便能雙邊合作、相輔相成

然而對那種擺明了要家長全盤代工

目的又是我所無法認同的作業與活動

以後要如何面對呢？

以兒時經驗為例

教學童製作花燈、香包等節慶藝品本來極富意義

孩子在發揮創意、訓練手藝、陶治美感之餘

還可順道習得傳統節日的由來和意涵

然而校方念茲在茲只在要有好作品參加校際競賽以向高層交代

小孩參與度多少、有否學到東西跟獲得樂趣根本無人在乎

美其名為「親子合作」實則放任家長越俎代庖

當年交了顆楊桃其實不可恥畢竟小學生程度就是如此

然而同學(爸媽)們的超水準演出卻讓我羞愧汗顏

甚至在心裡偷偷埋怨父母不像別人的那樣「妙手生『花燈』」

評分不公事小

嚴重的是此事讓我提早見識成人世界的虛偽：

腳踏實地靠自己註定失敗

要懂得投機取巧才會贏得讚賞

幸好

後來的人生經驗導正了楊桃花燈事件所灌輸的錯誤觀念

沒有從此走偏

我真的那麼沒有美術細胞嗎？

顯然不是

要不然後來也不會在香包比賽得名啊

但即使真的手藝差、欠缺美感

學校教育也不該讓孩子在挑戰沒天份的項目時

除了挫敗感外毫無收穫

每個人的才能和興趣都不同

兒童期首重多方嘗試、發掘潛能、建立信心

擅長處提供資源積極培養

不如人處不必羞恥更毋須藏拙

每個孩子都值得被稱讚鼓勵、被體恤包容

被教導他們雖不完美卻是獨一無二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將使孩子變得自卑瑟縮

以後連試都不試便轉頭求助於人

無限可能的未來就這樣被扼殺了

我好期待從互動中慢慢發現女兒的各種特質

也期許自己能一直用正面態度面對一切

就像現在連大個便或醒來安靜不哭鬧都覺得她好棒

當然她一定有做不好的地方

我不會敝帚自珍、盲目稱讚

而要教會她跌倒後微笑著站起來

若反覆練習依舊不行或接觸後發現沒興趣

那麼就承認並接受自己的缺點

沒什麼好丟臉或氣餒的

初生之犢不怕虎的「憨膽」是多麼珍貴啊

我才捨不得讓女兒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標準和別有意圖的要求所傷

以後

若女兒拎著花燈材料來向我求救

我會坐下來陪她邊玩邊做

不管成品有沒有超越當年的水準

老師是否只問作品美不美而不管誰做的

我要讓女兒知道

她儘管驕傲地拿出自己的花燈

不只因為那是媽媽跟她花了好一段時間親手做出來的

還因為

事物的價值往往不在表象也不在一時

就像那盞得分很低的楊桃花燈

雖然曾經讓媽咪覺得羞愧難當

卻因此深植記憶中並成為後續反思的養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