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這個月的禮拜三我都在醫院待到很晚
因為下午自己的診會看到五、六點
病房那邊一定又堆起一疊照會單
基於今日事今日畢我會儘量把照會都解決再回家
這樣一搞通常會一路看到八、九點還不見得看得完

那天又是同樣的情況
快六點才看完最後一個病人
我先繞去5E3病房看照會
然後回東址做biopsy
一切搞定時大約七點
但15A護理站收集照會單的拖盤上還躺了五、六張照會單
很認命地坐到CR辦公室的電腦前把單子上的病人資料一一輸進Excel檔
此時聽到院內廣播："紅色一號四樓開刀房、紅色一號四樓開刀房..."
前陣子兒醫啟用時這類演習式的廣播很頻繁
以致於敝院醫護人員普遍存有"狼來了"心態
再說也沒人知道"紅色一號"到底代表了什麼意義
大家只知道9595
只是連9595也常常喊了又取消
大約又隔了幾分鐘
我還坐在電腦前面查明天安排住院的病人資料
廣播又來了："東址醫護大樓人員請全數撤離"
醫護大樓是緊臨東址病房的宿舍
這時我們得到的消息是開刀房跟宿舍十一樓失火了
但情況似乎並不嚴重
所以病房這裡的人員不需要移動

我決定照原定計畫開始夜間的照會行程
先晃到15B看掉兩床阿嬤
隨著時間過去空氣中逐漸瀰漫起嗆鼻的煙味
一股不安的氣氛也隨之擴散
能動的病人跟家屬紛紛集中到護理站詢問："真的不必撒離嗎？"
15A、B兩邊的護理長都還在
她們四處奔走安撫大家的情緒
當時我們得到的上級指示是還不需要撤離
那些煙味是中央空調傳過來的
樓上安全無虞
八點多
我還在寫照會單
突然廣播系統傳來令人驚惶的指示："請東址病房人員儘速撤離"
沒人知道到底樓下發生了什麼事
火勢有多大、有沒有被控制住、電梯還能不能坐......
全是問號
更糟的是
那麼多奄奄一息的病人要撤離談何容易？
皮膚科的病人多半能走能動不成問題
但隔壁內科病房的病人很多是bedridden或on著氧氣
光是等電梯就不曉得要耗掉多少時間
更別說每個病房有限的氧氣瓶根本撐不了多久

在愈來愈濃的煙味中
病人跟家屬都集結到護理站附近的走廊上準備疏散
我突然有種不知道還走不走得出這棟大樓的恐懼
電梯我不敢搭
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斷電？
走樓梯的話
四樓的通道會不會已被火舌阻斷？
那當下也沒什麼更好的選擇了
只能硬著頭皮走樓梯
路上我遇到也正往樓下走的眼科同事
他蒼白著臉跟我說剛剛差點出不來
據他說開刀房突然就冒出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
他和老師是拉著局部麻醉的病人一起逃出來的
我問那他們離開時開刀房裡還有人嗎？
同事點點頭
但他也不知道那些人後來怎麼了
隨著樓層下降同行的人愈來愈多
其中有不少病人是拖著病體在家屬攙扶下一階一階舉步維艱地走
我腦海裡不斷浮現911時快垮下來的雙子星大廈
當時走樓梯逃生的人們心情一定比我們更加驚慌吧

抵達一樓時我鬆了一口氣
但一出樓梯口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
平時空曠的全家便利商店跟誠品咖啡前休憩區擠滿了人
再轉個彎繞出去更是難以想像的畫面
整個醫院大廳宛如戰時傷患收容處
停放了一排又一排的病床
原本放在急診的醫療物資也被推到這裡
數量跟病人不相上下的是仍在上班的醫護人員
我看到這個月在急診常遇到的學弟
還有今晚值班的神經科同學很無奈地抱著病房的住院立牌
看樣子全病房的病人全給他拎下來了
當時的場面亂歸亂但絕對不慌
大家只是議論紛紛地等著
對眼前發生的事一頭霧水

在回家的公車上我驚魂甫定地回想方才發生的事
突然覺得事情或許遠比自己想像的嚴重得多
畢竟火災發生時才七點多
開刀房依慣例還有全身麻醉的刀在進行
開膛剖肚的病人要怎麼快速撤離？
另外毗臨四樓開刀房的可是病人都插管動彈不得的加護病房
這些靠機器維生的脆弱病體如何禁得起搬運？
晚上等著看新聞報導卻遲遲沒等到
媽媽安慰我說沒消息代表應該情況不嚴重吧
結果後來的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那台食道癌的病人沒能搶救回來之外
沒有其他醫護人員或病人因而喪命
這幾天上班整棟東址大樓仍舊籠罩在一股燒碳味中
只是我們都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
急診處變得很空
外科病房更空
我開始接到一些外科住院醫師的照會電話
因為暫時不必上刀的他們終於有空看病人了

這把火燒出了很多問題
台大確實有很多要檢討的地方
居安時要能思危真的不容易
目前上級也正積極開會討論、力求從教訓中學習
然而在整起事件中敝院同仁表現出的盡忠職守、奮不顧身
著實令人尊敬也令人驕傲
但願下次任何醫療院所再發生類似事件時
可以有更完善的危機處理系統來保障病人與醫護人員的生命安全
醫生是要救命的
卻不需要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