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昨天一早本來我是standby要代紀醫師的診
臨時卻接到陳醫師也掛病號的通知
改成去校總區的保健中心看診
敝科的規則是從R2開始就可以代診
唯獨保健中心的診只有R4總醫師才能代
而開此診的陳醫師全年無休很少請假
即使請了假也還有四位CR可以輪著去代看
所以過去一整年來我總共也才代過那麼一次
原來想說大概再也不會回總區看可愛的學弟妹了
誰知在臨別前夕竟又天外飛來一次難得的機會
雖不免有番舟車勞頓
我還是為這臨時被交付的工作而興奮著

貪著多聽了幾分鐘的morning meeting害我沒趕上交通車
只好改搭捷運
從醫院往總院的區段是當年還在新體游泳時常坐的
現下顯得又生疏又熟悉
我在那節車廂裡不安地東張西望
直到被牆上一首余光中的詩吸引住目光
詩名為「一枚松果」：

一枚松果落在我頭上
猝然一驚，又一喜
這輕輕的一拍，是有意或無意？
仰看那古松，肅靜無風
青針千叢密繡著夏空
不像是誰在跟我遊戲
拾起松果仔細地端詳
鱗甲層層不像是暗器
小小的松果未必有意
冥冥的造化未必無心
用一記巧合將我拍醒
天機半吐快到我唇上
忽然，再驚於一聲鷓鴣 

說實在的我從來就不喜歡詩
因為我看不懂
以前每逢北一女校內文學獎作品公佈
我總是迫不及待拜讀所有散文、小說
唯有新詩組是想碰也碰不得
境界之高用語之精簡完全無法捉摸
那些評審講得再頭頭是道於我直如對牛彈琴
甚至我一度認為詩就是要寫到讓人看不懂才叫作好詩
余光中的這首詩我不敢說我真的懂了
但在那個一早就醒來就渾身黏膩的惱人夏日
讀著讀著竟湧上松下乘涼般一股沁人脾胃的清涼
大師出手兩語三言便勾勒出栩栩如繪的閑適
我尤其喜歡那句「青針千叢密繡著夏空」
也不過就是一幅透過松葉望向天的畫面
竟也寫出如許詩意！

這首詩最動人的是對大自然入微的觀察與豐富的臆想
一枚掉落的松果
多少人咒罵一聲拍拍頭就走
而情感豐沛的詩人卻因此駐足甚至創作出一首傳世詩文
當然松果未必真有什麼天機
但把這巧合看作冥冥造化中的一記提醒
是一種多浪漫多有禪意的想法呀
我不禁想起兩三個月前某個趕去上班的早晨
匆匆行走於人行道的我冷不防被從空而降的不明物體擊中
反射性地伸手朝東西降落的右額角一抹
嗯……過去豢養過無數鳥類的經驗告訴我：那是坨鳥屎
因為被寵物鳥們在身上大便過不計其數
鳥的排泄物並不讓我覺得噁心
隨手折了一片樹葉把手上跟額頭上殘餘的鳥糞給清了清
我沒絲毫停留地往公車站牌持續邁進
一邊好氣又好笑地覺得這隻鳥未免不識好歹
早不大晚不大為何偏偏選在我經過的時候拉了這坨屎
「一坨鳥屎」被當成無奈的笑話
若不是這首「一枚松果」我幾乎都要忘了那個早上的倒楣奇遇

一枚松果也好、一坨鳥屎也罷
生活裡類似的、預料之內或之外的遭遇何其多
我們淨可以就這樣渾渾噩噩得過且過
也可以緩下腳步細細品味其中玄機
就像這個被抓去代診的早上
表面上不過就是平白多出來的loading
但我卻因而陰錯陽差遇見了這首詩
我的生命跟好多好多本來不會有交集的人有了交集
所謂「認真過活」不只是把每件事做好如此粗淺
更高一層的境界是用心體會感知那些風吹草動
一天一樣都是不多不少廿四小時
有些人可以活得精彩有些人卻不能
這之間的差別並不全在於運氣不在於努力不在於好不好命
而在我們有沒有留給自己一個反芻的空間
BTW我真好奇假如當年打中余光中的是鳥屎而不是松果
他是不是還寫得出如此雅致清新的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