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R3最愛的course大概就屬禮拜四上午去法學院看診吧
除了輕鬆之外─因為只是去那裡當校醫─
每去一次還有一千六外快可領
邁入第二個到法學院看診的月份感受卻與七月大不相同
由於七月碰到學生放暑假
來看診的人零零星星、多半是暑假仍須上班的員工
空檔多得要命
常常去一次就可以連看好幾本時報週刊
這個月病人卻變得絡繹不絕
我上禮拜去的時候還巴巴地帶了厚厚的教科書想去唸
結果從頭到尾空檔加起來不到五分鐘
所以這個禮拜我學乖了
只帶了印出來薄薄的一篇paper
不過這次更慘
空檔大概只有十秒吧
連paper的標題都來不及看:p

看診本身其實毫無挑戰性
千篇一律是看青春痘、偶爾雜夾幾個濕疹
好玩的地方在於看病的十之八九都是法律系或政治系的學生
我很喜歡跟這些學弟妹聊天
原因除了平時少有機會跟小朋友接觸之外
法政又是我很陌生的領域
有機會了解這些人的想法讓我覺得很新鮮

今天就碰到兩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學弟

第一位學弟一進門
我病歷看都沒看就說："異位性皮膚炎ㄏㄛ。"
成人型的異位性皮膚炎特別好發在臉
所以看到很具特徵的紅臉、二話不說就可以下診斷了
學弟說他在台大出生
也曾在台大皮膚科看過一陣子
他當年的主治醫師是現在已作古、我都沒能親炙其風采的謝貴雄教授
謝教授一看就斷言："你的病好不了。"
因為方便性的關係學弟後來改到郵政醫院看
即便是遵循醫師指示努力擦藥、服藥、飲食上避開所有過敏原
他的皮膚病也真的一直沒好
他的過敏原測起來很慘
所有豆類、小麥的東西全都不能吃
所以他已經很久沒吃豆腐、豆奶、麵包跟麵食了
我說："那你不吃這些東西真的有覺得皮膚比較好嗎？"
其實過了孩童期後食物過敏原扮演的角色其實並不重
很多家長把這些抽血測出來的過敏原視為洪水猛獸
在飲食上多所限制卻忽略了正統治療
根本是本末倒置
學弟說他也不知道不吃這些東西有沒有幫助
"但沒關係啦，我還可以吃別的。"他聳聳肩很坦然地說
我看這個男生豁達得有趣
暫時把看診放一邊跟他聊了起來："其實很多有異位性皮膚炎的小朋友成績都不好耶，因為他們根本沒辦法專心，而且睡眠品質很差。"
學弟像碰到知音一樣馬上附和："對啊，以前嚴重的時候，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檢查全身看哪裡又被抓傷了，因為睡著時根本克制不了。"
接著他又娓娓道來自己辛苦的成長歷程："吃抗組織胺會想睡覺，以前老師都會罵我，上課為什麼都在打瞌睡。而且我以前很混，高中考得超差的(我插嘴問是考到哪裡？他說內湖)，是到高三時痛定思痛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後來才救回來。而且很討厭啊，同學看我皮膚這樣都會問說會不會傳染，不過我沒有被排擠，其實我人緣超好的，這都要感謝我媽，本來我也是比較瑟縮的個性，但我媽媽鼓勵我要發揮自己的才能，所以我國小四年級就走出去了，現在我在系上也是風雲人物呢。"
學弟紅通通的臉上閃耀著自信的光芒
神奇地不帶任何一點令人生厭的驕矜
只有直率可愛
我饒有興味地說："唉，我真想把你介紹給之前碰到的一個病人。他也是成人型的異位性皮膚炎，比你還嚴重一點吧。那時候朱醫師要他來住院，他死拉活拉被他爸媽拉來了，但問病史時他壓根兒不想理我，異位性皮膚炎把他搞得快憂鬱症了，他說他每次去應徵工作，大家一看到他的臉就不想錄取他。我很想勸他，說我了解他的痛苦，但實際上我真的不了解，因為我沒得過這個病，我所能想像的可能也只有你們實際感受到的萬分之一。"
學弟說夜闌人靜時他也會暗自啜泣
埋怨自己為什麼會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會得到這種病？
但這樣鑽牛角尖的想法並沒有實際上的用處
所以他選擇去面對它、也不放棄任何可能有效的治療
學弟問："現在異位性皮膚炎的治療上有什麼新突破嗎？"
我很無奈而誠實地跟他說其實還是那一套：口服抗組織胺、局部類固醇、保濕、局部免疫調節劑
建議不如以後固定到台大總院的門診去看
畢竟他註定是要跟這個病相處一輩子的
甚至還可能傳給他的下一代
學弟笑著說："沒關係，只是如果有什麼新藥我願意當受試者唷，當然最好還是可以領一點錢啦。"
目送他離開
我訝異著：同樣是輾轉醫不好的異位性皮膚炎，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樂觀地面對，絲毫不讓自己精采的人生受到影響呢？

第二位學弟
一進門就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醫生我鼻子長了一顆痘痘，我要打針。"
沒錯學弟的鼻頭有一顆豆子大小的暗紅色腫塊
鼻子兩側還有一些不算太明顯的凹陷型痘疤
從他一開口就要打針的要求
我知道他勢必是種看過許多皮膚科醫師的病人
學弟說他之前主要在總院門診看病拿藥
我問："那是(我最敬愛的)陳醫師囉？"
學弟說對，"他每次都叫我要看開一點。"
他接著解釋道："我有酒糟鼻，其實這顆鼻子做過很多次磨皮了，臉頰也是，我從早期傳統的磨皮一直做到第二代的磨皮，還有飛梭雷射也做過，可是我還是不滿意。每次我只要鼻子一長痘痘就很緊張，因為我知道它接下來就會留疤，然後這個疤接下來就會一輩子跟著我，一輩子耶，想起來就很可怕，我這一生就是一天一天一直愈變愈醜。每次我說要打針都會有一些醫生叫我不要打，說那麼痘痘那麼小幹嘛打，打針也不是沒有副作用，不過他們不能理解，在鼻子上長痘痘對我來講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我想他們只是懶得替我打吧。"
我突然間很能想像陳醫師叫學弟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表情
因為連我都忍不住要勸了："嘿，學弟啊，男人有魅力的地方不在他那顆鼻子，這是你們男人的優勢，女人有時候逼不得已才要靠外貌去吸引別人，你要靠這顆腦袋而不是你的外表。你為什麼不想，你的智慧是一天比一天增長了，而要去想你鼻子上的痘痘呢？那我還不是一樣，皺紋一天比一天多了？真正在乎你鼻子上有幾顆痘痘、有多少疤的只有你自己，外面的人看的是你的個性、思考、你做事的態度，只要你放過自己，這些痘痘跟疤痕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後來我還是替他打了針
那番苦口婆心的話也不曉得他聽進去了沒
常常我會覺得當醫生那些用藥治療都是其次
醫病到頭來還是醫心
才能真正觸及病人問題的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