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在十七歲以前
我跟大部份的人一樣
餓了就吃、飽了就不吃
唯一不敢碰的是肥肉跟生魚片
那種軟趴趴的口感會讓我反射性地想吐
每次媽媽煮了什麼搶手貨如炸豬排、煎香腸、荷包蛋、烤雞塊
都要先講好每個人只能吃多少不可多吃
如果故意夾比較大的那份還會被姐妹瞪
記得舅媽總是很羨慕地跟媽媽說妳們家的小孩胃口真好
那時候也不懂哇
覺得可以吃得頭好壯壯的確是件得意的事
我生出來是個胖嬰兒
長到十七歲反而變成一個瘦子
臉圓大腿粗但骨架倒是細的
沒特別注意飲食下的自然體重是50kg
我從來沒為身材的事煩惱
也從不計較自己吃進嘴裡的東西
同時期圓滾滾的姐姐不知打哪兒弄來一份減肥食譜
內容很奇怪有什麼鮪魚罐頭、香草冰淇淋……
被爸媽唸得要死
我只覺得好怪唷吃東西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換環境能影響一個人很多
我飲食習慣的轉捩點出現在去紐西蘭那年
NZ的乳製品像鮮奶、冰淇淋、優格、起士等價廉物美
加上媽媽賦閒在家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烤餅乾、做蛋糕啊弄一堆有的沒的給我們吃
進補半年左右我的臉像吹氣球一樣愈來愈圓
本來也不知道要在意
是某次朋友來家裡拜訪大伙兒一起合照
照片洗出來一看—天哪—那張活像麵龜的臉是誰的啊？
我開始這輩子第一次的減肥
當時體重大約53kg左右
沒什麼經驗的我採取最簡單的方法：少吃多動
舉凡從超級市場買回來的烤雞、家裡自製灑滿香濃起士的披薩
以往再愛吃再讓我流口水的食物都變成淺嚐即止
週末假日全家固定出去打羽毛球的時候我運動得特別奮力
放學也不坐媽媽的車了而跟伊拉克朋友Lisa一起繞遠路走回家
餓了我就喝水抑制食慾
起初進行得很順利
我甚至開始enjoy這種生活突然有了明確目標的感覺
每熬過一個飢餓的夜晚、每少吃一口會讓脂肪細胞繼續壯大的美食
心頭就湧起一股教人暈陶陶的成就感
減肥是一種會上癮的活動
每天我想的都是還可以怎樣減少自己的進食、增加能量的消耗
把食慾當成敵人般地算計
體重計上的數字沒多久就降回原來設定的50
可是已經走火入魔的我深陷於操控慾中無可自拔
時尚雜誌上瘦骨嶙峋的模特兒成了我的新目標
我開始不喜歡跟家人一起吃飯
堅持所有的食物要自己弄才吃
中餐我不再帶媽媽的炒飯或壽司或三明治
而我准許自己吃的量從兩片吐司夾果醬變成一片吐司加幾片生菜
晚餐我意思意思扒兩口飯就下桌
把同時也還在減肥的姐姐氣個半死
(家裡有兩個人在減肥絕對不是件愉快的事，會惡性競爭)
早餐是我唯一准許自己吃比較多的一餐
但是因為不想讓家人看到失控的模樣
我都會提早廿分鐘起床摸到廚房放開懷大吃

減肥讓自我分裂成對立鮮明的兩個極端
一個我哭號著原始欲望、哀求著食物
另一個我奮力壓抑這種「自甘墮落」的念頭
兩個自我都不能辜負
否則不是餓死就是被推入自我唾棄的失敗者深淵
退無可退的我只好選擇騙自己跟騙別人
為了維持意志堅定、自制力超強的假象
我表面上還是吃得極少
但是一有機會便大吃補充能量
去獸醫院見習時趁沒人注意就猛塞別人吃剩的下午茶
放學回家我會在與Lisa分手後繞去印度人開的小店揀最甜最膩的點心吃
明知這樣很可悲很矛盾
卻又近乎自虐地敦促自己繼續這種雙面人的日子
漸漸察覺不對勁的同時我開始涉獵飲食失調症的知識
發現自己某些習慣跟罹患厭食症的人相似
厭食症患者會把食物區分成安全跟不安全兩種
常常也不一定有營養學上的道理
被認定是安全、不發胖的他們才肯吃
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猛吃
他們從準備食物到進食都絕對不假他人之手
也不喜歡讓人家看到他們吃東西的樣子
覺得這件事很羞恥

幸好在減肥路愈走愈偏之際爸媽碰巧決定讓我回台唸高三
當時我已經減到47kg
回來之後一心只想好好唸書考大學就把減肥拋到腦後了
先前過於壓抑口腹之慾的遺毒是變得比以前愛吃
除了早、中、晚三餐正常吃之外
我晚自習回家前有時還會買個7-11麵包當宵夜
那時最愛的是一個就500大卡以上肥滋滋的蜜雪蛋糕
所以推甄上台大時我再度成為體重在52、53徘徊的圓臉妹
開學要給新同學(esp.男同學)好印象的動力驅使我在升大一的暑假努力運動、縮減食量
新生入學體檢的報告上體重再度回到48kg
好景不常的是交了男朋友之後跟他一起「正常飲食」
大一結束前又再度被杜鵑花節時自己的留影給嚇到
於是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又痛定思痛下猛藥減肥
瘋狂跑步、只吃晚餐
開學後很多同學看到只剩42、43kg加上剪了超短髮的我都認不太出來
從大二後我就再沒脫離過一大一餐、以減肥為重心的生活
我對規律運動非常堅持
前幾年是跑步、後幾年變成游泳
誰敢打亂我的運動計畫我就跟他翻臉(bf也不例外)
至於吃東西那更是禁忌一堆
最偏激的那陣子我什麼都不吃只吃燙青菜
回家前會去買各式蔬菜加蒟蒻煮成一大鍋沾醬油吃
那一鍋大得嚇人可是全部吃進去肚子還是餓
最瘦的時候我只有39kg
去買件無袖上衣專櫃小姐都看著我那猶如枯柴的手臂猛搖頭

全世界的人都說我太瘦
但我認為他們是在嫉妒我的曼妙纖細
爸媽苦口婆心的規勸我沒一句聽得進去
那時只覺得他們很煩哪能體會為人父母見到兒女殘害自己身體髮膚的焦急
我沈醉在能擠進最小尺寸牛仔褲的快樂裡
可同時這怪里怪氣的飲食習慣也給我困擾
每天到了下午心情跟精神都會變得很不好
因為肚子很餓頭很昏唯一的念頭就是補充能量
但一旦真的面對食物我又很懼怕很無助
我深怕自己會失控、吃太多
這也是我始終堅守一天只吃一餐的原由
就算吃再多一個胃一次也只能裝進有限的食物吧?!
回想起來那時候當我男朋友的人也挺可憐的
我們三不五時就要為吃東西的事吵架
我可以跟他在師大夜市晃來晃去反覆逛個三四圈還拿不定主意要吃什麼
不是找不到想吃的
其實我什麼都想吃但卻什麼都不敢吃
後來不點東西來分食成了我們的默契
因為他總是覺得我會故意少吃、害他多吃
如果真的非得要share
我們會先說好我該吃的量才開始吃
比方說一籠三個的飲茶點心分配方式一定是他一個我兩個
「妳一天只吃一餐而已，當然要吃多一點啊。」這是他的堅持
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但這種被監視著被懷疑著的感覺並不好受
我們後來會分手—據他說—也與我異乎常人的食性有關

只吃晚餐的鐵則也影響到我的社交生活
作我的朋友必須接受約吃飯只能約晚上
假如約中午或下午茶在下我就只出席而不吃東西
熟朋友都習慣我「看」大家吃飯的場面了也不再為勸我進食多廢唇舌
但是不太熟的人不免大驚小怪：「妳真的不餓嗎？」、「喝湯好不好？」、「賞個臉嘛……」、「幹嘛這麼堅持？！」
要推辭跟解釋一堆東西真的很煩
所以後來我乾脆把所有不必要的社交行為降到最低
不過就算不約會
生活裡還是有很多避無可避的進食機會
比方說替同事老師慶生切蛋糕啦、誰去哪裡玩又帶食物來請大家吃啦、propa提供的免費點心或飲料啦
這種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食指大動場面卻搞得我神經緊繃、尷尬萬分
為了嚴守這近乎強迫症的飲食禁忌也只好堅持做個煞風景的人
被認為是不合群的怪伽也認了
其實一天只吃一餐的習性根本不能讓我瘦
大家都知道減肥要少量多餐才是最健康的
而且這幾年不再嚴格限制食物種類跟烹調方式之後
幾乎什麼都吃的我已經幾乎回到高中從未減肥前的自然體重
但我還是對一天三餐的正常人生活感到陌生而畏懼
某些特殊情況—比方說出國玩、住飯店、逢年過節—我會讓步接受一天吃兩餐以上
但只要回到ordinary life馬上就像彈簧一樣回復原來的模式
那樣的生活才是最有安全感最舒服的
兩年多前寫過一篇飽食中樞分享飲食失調的心路歷程
當時我好不容易又交了男朋友
心想或許透過他的力量可以扭轉這個長年下來的飲食習慣
結果仍舊功虧一籄

我其實還算幸運的
飲食失調多少給我一些負面影響
但沒讓我因而無心唸書或剝奪了健康
這樣的親身經驗—往好處想—讓我比一般人更能體會罹患精神疾病時
那種在死胡同裡繞啊繞的卻走不出來的心境
同學實習時照顧過罹患厭食症的小女孩
她只剩一把骷髏的身體已經失衡到無法正常運作
體液裡的電解質濃度全部不對怎麼調都調不回來
腸胃道因罷工太久現在硬要灌食也是馬上吐出來
我聽了好心痛唷怎麼人可以把好端端的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但其實你我身邊有飲食問題的人(尤其是女孩子)並不少
有些人的飲食失調是反應了其他精神問題 、不愉快的童年經歷
有些人則像我一樣只是單純從愛美減肥節食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偏離了正途
如果有這樣的朋友請你不要苛責他、怪罪他、排斥他
也不要求好心切地用強硬手段想要快速導正他
你可以做的是傾聽跟陪伴
有飲食失調症的人起初會拒絕你陪伴進食
但請你務必用若無其事的態度降低他的戒心
你不能逼他吃不想吃的東西、不能嘲笑他對食物的偏執、也不能計數他吃進去的量
(我以前病得重的時候最討厭爸爸注意我吃多少然後在我耳邊碎碎唸說「人也需要適當的油脂啊……」
我知道他是愛我但方法用錯了，愈唸我愈是不想吃)
你就是無為而治默默地陪他
久而久之他會對食物產生安全感
然後攝食的範圍跟量都會漸漸擴大
得這種病是很辛苦的
一旦陷入泥淖之後愈是掙扎只會陷得愈深
我甚至不敢說自己這輩子就不會再掉回去
只希望我的分享能讓大家對飲食失調症多一分了解
當然如果能因而幫助一些深受其苦的人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