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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搭公車
因等紅燈而在某站停駐了數分鐘之久
我百般無聊地望向窗外
瞧見一群年齡相仿的歐巴桑聚在亭下等車
像參加校外教學的小學生一樣
雖然迎著寒流來襲的冷風
她們仍舊嘰嘰喳喳活力四射地閒聊著

我自然是聽不見歐巴桑們聊天的內容
想像中
大概也不脫誰家嫁女兒娶媳婦生小孩
或哪道菜怎麼煮市場哪攤便宜之類的家常話題
少了聽覺干擾
我得以更專注地觀察這些人的外形
乍看下歐巴桑們的五官極其神似
都是老奶奶和譪的慈眉善目
(其實她們的年紀頂多當我媽
奶奶是叫老了不過我潛意識裡總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娃娃)
反而是她們一式中又各有千秋的捲捲頭髮型
讓我饒有興味地研究了起來

因為自己的兩位阿嬤也都愛把頭髮燙捲
從有記憶開始
「歐巴桑」跟「捲捲頭」在心目中
就是焦不離孟、幾乎全等的兩個名詞
我也預期自己老了以後必將套入那個既定形象
成為眾多頂著捲捲頭歐巴桑的其中一個
然而再從回憶庫翻箱倒櫃後
我發現其實再上一輩也就是我阿祖那個年代
上了年紀的女人是不作興燙頭髮的
她們習慣留長然後優雅地挽成一個髻
我曾撞見阿祖洗髮
那可是個浩大工程啊
必須先把糾結的髮絲梳開、洗滌再吹乾
然後才能再一絲不苟地重新挽上
老實說長頭髮還是黑亮亮的比較美
滿面皺紋再配上滿頭直長銀髮
猛一看嚇人指數破錶

外婆去世得早
而祖母
早年是一定頂著吹燙完美的捲捲頭
出現在我們面前
雖然視其上髮廊染髮的間隔
髮色一會兒灰一會兒黑
那從根部捲起充滿彈性的弧度卻永不鬆懈
只有在後腦杓以下接近頸部那段
才看得出因躺下後久壓而略顯扁塌的痕跡
不知是想像出來的畫面還是真陪阿嬤上髮廊過
我仍看得到年輕版的她
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張有靠背跟扶手的塑膠皮椅上
肩上披著鵝黃色的大毛巾、頭上頂著密密麻麻的小捲子
碩大的烘罩圈住了頭
阿嬤在狹小空間裡脖子僵硬地翻著雜誌
待捱過了漫長的定型時間
小妹過來把捲子一個個卸了、沖水、吹整
最後薄薄噴灑幾回定型液
那顆我熟悉的捲捲頭出現了
阿嬤對著前後兩面鏡子仔細檢視
露出滿意的微笑

自病後
阿嬤連出門看病都得坐著輪椅搬上搬下
不可能再維持需要頻繁吹整的捲髮
疾病讓阿嬤被迫放棄了太多活動跟自主
其中一項
便是對髮型的選擇權
她現在把頭髮剪得極短
像個毫無造型可言的小學男童
唯一的不同點是髮色雪白
稀疏的髮絲披散在粉紅色的頭皮上
顯得那麼頹喪、軟弱跟無助
就跟它們的主人一樣
換成這個髮型好幾年了
但每次看到失去捲捲頭的阿嬤
總還是一陣心驚
好像她變了個人似的
不再是那個小時候常常帶著麵龜來我們家拜訪的歐巴桑了
我不知道阿嬤照鏡子的時候
是否也還會對自己外型上的改變感到訝異
又或者到了那個年紀
人根本不會想再在鏡子裡看到自己了?

前陣子我在批踢踢八卦板上
看到某鄉民問了「歐巴桑為何都要把頭髮捲成那樣」的卦
年輕人的天真無知已讓我啞然失笑
點進去後
漫無邊際又天馬行空的答案
再度讓我傻眼
有人說是一種歐巴桑專屬的流行
有人說是為融入人群的同儕效應
有人說是她們愛上髮廊串門子
連看好幾則才終於有人正確指出
燙捲弄蓬鬆後髮量看起來才多這個理由
當然前面那些猜測推論也不算錯
然而上了年紀的女人之所以要留這種不易維護的髮型
最核心的動力絕對是為了愛美、抓住青春
年輕人不懂
因為尚無懼於老之將至也無從理解老化之尷尬的他們眼中
那顆捲捲頭只是在大聲宣告歐巴桑身份罷了

我也是到這幾年
才開始比較積極地去體會跟想像關於老化的一切
某些已然在身上發生了
像是皺紋、贅肉、記憶減退、牙齦萎縮、晒斑、IGH(idiopathic guttate hypomelanosis特發性滴狀色素減少症)
微觀上
我也幾乎能感覺變硬變脆的血管壁、肺泡裡愈堆愈多的粉塵、隨分裂逐次縮短的telomere
這並未讓我驚慌
畢竟心知肚明接下來還要迎接更多更加惱人的退化
只是難免
我會懷念起那具未經時間摧殘、完整而青春的肉體
然後感嘆於自己的一事無成跟坐以待斃
據說這種心理調適上的不確定感叫「中年危機」
環顧一下週邊同年齡者
卻沒人有相同的困擾
唉大概是我太閒了才會想東想西……
(別人都忙著顧老公顧小孩沒有煩惱這些的奢侈)

公車即將開走
我不捨地對那群可愛的歐巴桑望了最後一眼
她們的面孔模糊
清晰的只有那一顆顆捲捲頭
都呈圓型但蓬鬆度、形狀跟尺寸略有出入
有的花白、有的烏黑、有的棕中帶紫
串成一片美不勝收的景致
腦子裡很無厘頭地出現「環肥燕瘦」這個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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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aw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