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這個A酸吃了四個月的女生

最近每次回診的狀況都很令人滿意

不只不再長新痘痘了

一度讓我擔心會很頑固、額頭上那成片的包埋型粉刺

也隨著A酸劑量累積逐漸消失

這天我同樣再開了半個月份口服A酸

打算沒別的問題就把她送出診間了

女生卻突然開口詢問：「醫生我額頭上這些紅色的痘疤要怎麼辦？」

「那是發炎後的微血管擴張跟增生，只要不再長之後就會慢慢退掉，妳不用急。」我繼續解釋：「如果妳急的話，可以考慮打脈衝光淡化，但其實就算打了，也沒辦法退得很快，所以我勸妳還是別花那個錢吧。」

女生羞赧地說：「其實我不是很在意，是我男朋友一直嫌。」

「什麼？！」我整個快從椅子上彈起來

仿佛看到從前的自己

傍偟無助、缺乏自信、一心想討好男人

這讓我忍不住從醫生模式切換成姐姐模式

皮膚科門診直接變成愛情輔導室好好地來個girls' talk

「姐姐告訴妳，這種男朋友直接跟他分了吧。」我義憤填膺地說：「一個真正愛妳的人，應該覺得妳怎樣都美、什麼都好，怎麼會在那邊嫌東嫌西的？」

「可……可是，我男朋友本來就是個很外貌協會的人。」女生囁嚅著，「我以前也很看不起他這種膚淺的心態，但現在他自己知道那樣不對了，所以才跟我交往。」

「蛤？」我眉毛挑得更高了，「妳是說，他認為現在跟妳交往，是他相對不重視外貌下的選擇，他有讓妳覺得其實他是降尊紆貴才來跟妳交往的？」

「也沒有到那樣啦，但他就是會嫌我一些外表上的東西，問我臉上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痘疤。」

我問：「那他自己很完美嗎？如果他是金城武，那好，他有資格嫌，我想他不是吧？」

「他根本也不帥啊，」女生有點同仇敵慨起來，「而且瘦巴巴的。」

「對嘛，但是妳也沒嫌他啊。我告訴妳，妳值得一個更愛妳的男生，現在這個男朋友實在不夠喜歡妳。」

女生用亮晶晶的眼珠看著我，說：「真的嗎？我該跟他分手嗎？」

「我被以前的男朋友嫌的時候，也覺得，嗯，是我不夠好、不夠完美、不符合他標準，還自卑難過了好一陣子。但後來我才知道，真正的愛才不是這樣呢。妳想想看，妳爸媽是不是覺得妳什麼都好，他們會嫌妳嗎？」

「我爸爸會耶，」女生說，「他一直說我太胖。」

「喔，那是妳爸不好，」我試著忽略頭上飛過的那群烏鴉，「他那樣說也是出於好意吧，而不像男朋友是那種嫌棄的感覺。」

我問她現在幾歲然後女生說廿五

「這麼年輕……」我沈吟著，「那妳再跟他耗一下也無妨，總之，妳還是得親身去經歷，知道這樣叫作不夠愛，才分得了手。」

「廿五歲了還叫年輕喔？」

「欸，姐姐身邊都是些卅好幾的人了，如果到這個年紀還在跟不對的人浪費時間，我就替她們著急了，但對於妳，我倒是沒那麼擔心，反正他也不會是妳最後一個男朋友。」

女生輕快地說：「如果總之是要分手，那就趕快分啊。」

她的爽快反倒讓我驚訝了

畢竟不了解這對小情侶的實際相處情況

所以在結束對談前

我沒有把話說死

而是請她務必跟熟悉詳情的姐妹淘聊一聊

愛情的開始和結束茲事體大

不宜那麼草率輕易地就替一段關係判死刑

我預期女病人不至於聽完上頭三言兩語就立馬決定分手

也希望如此要不然萬一她男友跑來興師問罪就慘了

那為什麼還是要進行上面那段對話呢？

即便只是白費唇舌或甚至會被嫌多管閒事

面對眼前這個因談戀愛而變得黯淡的女孩

我總覺得虛長幾歲且曾有類似經歷的自己

有義務點醒她一件事：

愛情該讓人感覺被肯定

人與人之間最理想的交往互動

是彼此欣賞對方優點並試著見賢思齊

然而實際上

我們當然也會察覺到某些缺點

如果是面對敵人

這些缺點顯然就成了可以進攻的罩門

如果是友非敵

那麼就會依交情、對方個性、當時情境、缺點的嚴重度和性質等

來決定是默默看在眼裡、見不賢而內自省就好

或是直接告知讓對方有改進的機會

情侶間的交往原則理論上也相同

但卻因為關係更緊密、你我分野更模糊

而時常拿捏失當

戀情的產生有點像在做生意

勢必買賣雙方都認為划算、沒吃虧

這椿交易才會成立

而基於沒有人是完美的

理論上每對情侶各自的優缺點加起來

約莫也是同燈同分、互相扯平的狀況

沒有誰有權利高高在上地來挑剔指責另一方

也沒有誰需要為自己的不完美感覺矮人一截

只是

雖然說情人眼裡出西施

情到濃時眼睛時常會被蛤仔肉糊住

但除非是看不見自身缺點的自大狂

或交往對象在各方面都跟自己差了一大截(那幹嘛還交往？)

否則在談戀愛—尤其是初期尚處於互相觀察評估階段—時

難免會因為意識到己身缺點而有那麼點不安全感

擔心對方嫌自己素顏很醜、胸部太小腿太粗、不會煮飯燒菜做家事、生活枯燥乏味欠缺變化etc.

(為什麼我都要舉這麼真實的例子啊我)

交往初期大家總忙不迭地展示優點、隱匿缺點

優點夠多夠強會讓兩個人愈靠愈近

但攸關戀情能否持續下去的關鍵

其實在於那些愈來愈藏不住而被迫一一揭露的缺點

又或者說

真正造成殺傷力的並不在缺點本身

畢竟它們就是存在了啊當事人也莫可奈何

而在於對方面對缺點時的反應

如果感情基礎很穩固

已經在心裡認定這個人了

那麼就可以像包容自己一樣地接納這些不完美

相對地如果感情基礎薄弱

還在騎驢找馬隨時準備另擇良木而棲

難免就會露出嫌棄的眼光甚至出言譏諷

從前的我不了解這之間的差別

當男朋友指出我的缺點並表示在意

難過之餘

我的第一反應是想努力改變以迎合他的喜好

但偏偏有些缺點根本是改不了的(像身材特徵)

或是改掉就不像我了(像穿著打扮的風格)

那段感情讓我談到自覺一無是處、信心全失

即便對方沒有硬性要求我必須為他改變

我卻始終為無法符合那個理想女友形象而自卑著

然後我遇到現在這個男朋友

本來早作好某些地方一定會被嫌的心理準備

神奇的是

我明明還是那個有缺點的我

這個男生卻永遠用讚賞包容的態度接納一切

他曾經說過一句很動人的話：「只要是妳的我都喜歡。」

那一刻我幾乎要流下眼淚來

因為這代表著他真的很愛我

而且連同缺點都一起愛

情侶間是不用虛偽到假裝看不見對方缺點

長遠來說這對感情穩固和個人發展都沒幫助

既然忠言註定逆耳

愛人其實是全世界最適合當whistleblower的人

同樣的話別人講來刺耳尖銳、難以接受

出自愛人的口就立刻變得溫順許多

畢竟

誰不想為了親愛的另一半成為更好的人呢？

出於好意的提點很珍貴

如果要因為這樣就生氣

那只能怪自己浪費了進步的契機

問題是許多自以為的「善意批評」卻毫無建設性

出發點根本不在替對方想

而只在滿足己身私慾或流於情緒發洩

像女病人的男友老是「關心」她額頭上的痘疤

這除了刺傷她跟為難她的皮膚科醫師(就是在下我)外

又有什麼正面意義呢？

未經大規模統計不知是否真的有性別差異

但在我的個人觀察裡

男生遠比女生愛在愛情裡嫌東嫌西

女生也不是不挑不嫌

只是我們不太會答應跟看不上眼的男生交往

而一旦交往了我們就會死心塌地、努力美化對方的一切

男生—相對地—把交往門檻放得較低

女方那些不完美的部份在他們看來有如芒刺在背

不甘心屈就卻又不願因此分手

所以總是三天兩頭便戳戳那些女方自己本來也就很在意的痛處

這或許是不自覺的劣根性使然

或出於某種有意識的策略運用(藉批評別人來壯大自己)

總之結果就是女生在愛情裡非但沒得到滋潤

還因為老是被否定而愈來愈枯萎

我很幸運能遇到一個全然欣賞我的男人

當然我不至於以為自己沒有缺點

但因為夠愛我

所以那些一般人眼中的不美好

在他看來其實也沒那麼糟而且是可以包容的

我也學著以同樣的愛來回應他

這樣的良性互動讓我們相處起來輕鬆自在

反正做自己就能被愛了又何必隱瞞跟偽裝？

年輕女孩兒不懂

總以為就是要患得患失、互相折磨才叫轟轟烈烈的愛情

不過我想情海浮沈一陣子後她終究會學到

真正的愛妳的好男人不會捨得批評妳

而在那樣的愛情裡

妳會發現妳比鏡子裡看到和妳自己認為的都還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