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a's Blog

一直對這個古老的日本民間故事很有感觸：

由於老人人口太多

又被認為是沒用的、徒增負擔

皇帝下令長輩一旦高於某個歲數

家人就要把他們送到高山上任其自生自滅

否則將有重罰

有位孝子怎麼也不忍心對高齡老母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於是心生一計把母親偷偷養在地下室

未久國內出現飢荒、民不聊生

兒子向母親論及此事

結果經驗豐富的媽媽立刻便提出了解決之道

經兒子向皇帝獻策並施行後

這個一度讓眾人束手無策的狀況很快獲得改善

龍心大悅的皇帝詢間兒子這計謀是誰想出來的

兒子要求皇帝在得知答案後不能開罰

得到首肯後回答：「是我違抗君令偷偷藏在家裡的老母。」

皇帝這才恍然大悟老人的人生經驗難能可貴

不但立即取消了那不合倫理與人性的格殺令

並從此尊崇這些如家國之寶的長者

「高年級實習生(The Intern)」欲傳達的中心思想和上述故事並無二致

只是採用了更細緻隱微的手法

並以新鮮時尚的網路企業題材加以包裝

讓這個本來可能過於生硬沈重的議題

變得如甜點般香甜綿密、鬆軟好入口

厲害的是該點到的點卻一個也沒漏掉

不管觀眾在觀影當下被逗得多麼樂不可支

沈澱過後還是會自發性地有所省思

並不得不認同海報裡的那句slogan

人會變老

但經驗永遠不老

Ben是個從電話簿印刷公司副總職位退休的七十歲鰥夫

很認真地把日子安排得多采多姿

所以當他看到ATF(About the Fit)這個新興網購公司在徵求熟齡實習生時

立刻便興致勃勃提出申請也順利獲得錄取

全新的工作環境難免讓連電腦開機都不會的Ben感到格格不入

但更糟的是他被分派給由公司的CEO兼創辦人Jules Ostin來帶

Jules是出了名的龜毛、難搞、事必躬親

又不怎麼認同這個實習生計畫

起初只打算把Ben晾在那裡虛應故事就好

然而積極學習的Ben並沒有因此氣餒或偷懶

他努力融入年輕同仁、提供協助、主動出擊沒事找事做

並且以樂觀正向的態度回應別人對其年齡或品味的質疑

因緣際會下他代理成為Jules的專屬司機

在接送間漸漸了解並涉入她的私人生活

不知不覺中

Jules由一開始的排斥變得愈來愈倚重這位「老」員工

甚至在公司營運、母女關係和婚姻生活出現危機時

Ben都成為她的重要諮詢對象和提供心安的力量

Jules這才發現

這個「高年級實習生計畫」原本是為了讓熟齡族群能跟上時代腳步

結果卻正好相反

長者們的風範和智慧替公司文化帶來了無可預期的正面影響

熟齡化社會是每個先進國家都正面臨的議題

於是從老人觀點切入的影片也不在少數

只可惜多半屬於獨立製作的小眾電影

曲高和寡又娛樂性不足

難得有這麼卡司堅強的好萊塢大片願意把資源挹注在上頭

光從影片開頭對Ben退休生涯的描述

就讓我不禁產生自己很少以老人視角去看世界的感慨

當我們忙著上學、上班、期待休假和下一次的旅行

誰能體會到退休老人的空虛寂寞和害怕脫節呢？

Ben雖然已經不再工作

卻還是每天早起到公園跟其他民眾一起打太極拳

八點前坐進星巴克喝咖啡看報紙好跟其他上班族共桌

獨自在家用餐也習慣把刀叉碗盤排得一絲不苟

喜歡跟兒孫相處又自知不能太依賴他們以免惹人嫌

即使年齡迫使他不得不從舞台中央退場

Ben仍然像攀住浮木般盡全力不讓自己被遺忘

無奈這個世界永遠繞著青壯年族群在運行

影片中很多笑點都來自世代隔閡造成的反差：

徵人啟事中充斥著對老人來說有如無字天書的電腦術語必須請教九歲的孫子才看得懂

面試時套用一般考題如「你預期十年後的自己將會是怎樣的？」完全不適用於已經七十歲的應徵者

臉書上的感情狀態選項讓喪妻的長者無所適從只好選了「單身」

幽默之餘卻也寫實得令人鼻酸

只要活得夠久

有一天我們也終將嚐到這種被主流文化忽視的滋味

這個故事之所以能夠成立

有很大部份的原因在於Ben這個角色被塑造跟詮釋得太討喜了

Jules得知將被分派照顧一個"senior intern"的直覺反應是：「唷你知道的我跟老人一向處不來。」

正因為老人家普遍有許多為人詬病的特點

像是固執、碎唸、老人味、倚老賣老、學習能力和意願差、動不動就「想當年......」、詭異的時尚如花襯衫配花褲子再加及踝肉色短絲襪等等

這些

令人意外地

在Ben身上不是找不到就是以正面方式呈現

我說「意外」是基於當初他是以副總之尊退休

雖然實體電話簿跟相關產業在現今已然消失

卻並不會讓四十年來的工作資歷及所養成習慣一筆勾消

觀眾難免預期重返職場的他將端著個架子、無法從基層做起

結果過去歷練帶來的幾乎全是好處

它讓Ben能自信滿滿、不卑不亢地面對新世代的衝擊

但同時又虛心接受這些挑戰並積極適應

我很喜歡那些關於他如何認真看待實習生涯的橋段：

調了兩個鬧鐘務求準時(但還沒響就自動醒來並著裝完畢)、西裝筆挺儀容整潔、拎著沈重的真皮公事包、坐定位後把裡頭裝的計算機、鐘和筆袋(全部可以被一台電腦取代)整整齊齊擺放在桌上

即便處處散發著不合時宜的氛圍

一舉一動中透露的熱誠又像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般令人動容

我回想自己第一天進醫院時也是這種心情

一身嶄新潔淨熨燙過的白袍、口袋裡是沒翻過幾次的藥典和實習師手冊、脖子上掛著聽診器手裡拿著三色筆

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麼但至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

結果前面幾個月都是靠滿腔熱血在撐

不是被當作護理站的foreign body無事可做

就是成天打雜都不曉得之前唸那麼多書到底為了什麼

同仁、病患的輕蔑忽視會瞬間讓我跌入谷底

一句鼓勵嘉許卻又能重燃鬥志繼續向前邁進

這些實習階段的美麗與哀愁

在咬牙撐過來之後都會成為從業的養份

只可惜許多年輕人往往眼高手低、半瓶醋響叮噹

在職場上碰到一點挫折就動不動辭職不幹了

片中Ben的實習表現簡直是教大家如何撐下去的絕佳示範

Ben總是默默觀察

這個習性一度讓重隱私的Jules感到不舒服

但豐富的人生閱歷讓Ben知道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和不說什麼話

他只在旁人需要和聽得進去時發言

該堅持時卻也不輕易退讓(比方說明明知道某個走法將省時很多)

這就是討喜和惹人厭的老人最大的差別

尤有甚者

劇情裡還點出了"old style"未必不好這個觀點

從衣著(年輕員工開始穿起當初被視為過度正式的襯衫和西裝)、生活習慣(隨身攜帶手帕好借給女生)、人際交往(惹惱了心儀對象要親口道歉而不只是傳簡訊寫e-mail)以至於解決科技帶來的災難(誤傳e-mail時最有效的解決方法仍是破門而入把郵件刪除)

這些例子讓我不禁開始思考

所謂落不落伍其實沒有絕對

應該要採取更開放的心態去評斷事物的好壞與適用性

不過讓我很欣賞的一點是

編導並沒有一面倒地美化熟齡族群畢竟如此一來就太失真了

Jules的媽媽是個很典型愛碎碎唸又不怎麼體貼的歐巴桑

Ben被調職那天臨時代班司機的Doris也是亂開一通又只會指責別人的俗稱馬路三寶

但願老了以後的我是朝Ben的方向邁進

可別成為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沒自覺的老人哪

「高年級實習生」還有個子命題：女性主義

Jules在短短一年半內創造了屬於她的網購王國、員工從廿幾爆增到兩百多人

在擁抱事業的同時不得不犧牲家庭生活

睡眠不足、飲食不定

跟母親講電話一再被工作打斷

無法像其他母親一樣送孩子上下學出席親子座談會

夫妻感情因缺乏相處溝通而疏離且自願辭職擔任家庭主夫的老公甚至一度迷惑出軌

這類「事業vs.家庭」的議題因為之前已討論過(詳見資優班=家庭主婦養成班？！)

電影裡類似題材也反覆出現如同樣由Anne Hathaway主演的"The Devil Wears Prada"

反而讓我覺得有點陳腔濫調

一聞到女性主義的味道會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暗道「又來了」

雖然最後結局皆大歡喜

Jules繼續發揮長才、主導公司營運而老公也迷途知返

但這暫時的平衡能維持多久我實在不怎麼樂觀

片中一個讓我比較感慨的橋段是Ben陪Jules的女兒去參加生日宴

碰到其他家長時禮貌性地聊起自己的上司

Ben盛讚Jules是打破科技界女性天花板的標竿「妳們應該都很以她為傲吧？」

結果婆婆媽媽們卻紛紛露出不以為的表情

同為女性卻無法對彼此的選擇互相尊重、支持、欣賞

對比於Ben這老男人的誠心認同實在教人慚愧啊

別被前面嚴肅的討論給嚇跑了

這部電影和典型好萊塢商業片一樣充滿了引人入勝的華麗元素

卡司就不用說了

光看到Robert De Niro加Anne Hathaway這個組合便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而兩位巨星的表現也完全合乎期望

尤其前者實在把Ben詮釋得太可愛了(特別是在鏡前練習眨眼那幕)

幾位甘草配角也非常有存在感製造了不少笑料

而Jules既然創造了龐大的網購女裝王國

這角色的穿著打扮自然也是賞心悅目的觀影亮點

另外讓我激賞不已的還有ATF的室內設計

無隔間的倉庫式工作環境顯得自由、開闊、無拘無束

也才能任由Jules在公司裡騎著腳踏車出入

為顧及隱私CEO的辦公室是獨立的

但四牆面由透明玻璃構築依舊兼顧了空間感

裡頭採用的也全是設計師家俱像Kartell的Victoria Ghost、Herman Miller的辦公椅

此外

所有關於經營面的描述讓熱愛跨國網購女裝的我看到目不轉睛

像是如何處理客訴、設計版面增加點擊率、分析銷量和廣告間的關係等等

我也好想到這個公司工作或實習喔感覺會收穫滿滿

當初自是有所期待才會買票進戲院

但這部片給我的比預期中還更多

A good movie indeed.